徽州N记
（歙县篇）
徽州明清城
歙县自秦建置，古称新安，为徽州府治，素称“东南邹鲁”、“文化之邦”、“徽商故里”，是著名的全国历史文化名城和风景名胜地。
漫步歙县县城，仿佛走进古建筑博物馆，牌坊、祠堂、民居古建三绝群立，历经沧桑。中和街上，阳和门巍峨，樵楼飞檐，博物馆、陈列馆内书画、瓷器、雕刻、歙砚琳琅满目。当街而立的八脚牌坊一一许国石坊，似“东方凯旋门”，荣耀一位三朝元老的功绩与生平。该石坊建于明朝，雄伟独特，精美绝伦。
斗山街建筑有三五百年历史，“蛤蟆古井”、“岳飞饮马处”可上溯宋、元时期。汪氏、许氏、杨家、潘家等徽商家族大院，庭院深深，雕饰生动。
“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知行合一”，陶行知教育思想泽被千秋，宋庆龄题词曰：“万世师表”。瞻仰陶馆，感慨万千，若时而习之，亦终身受益矣。
名城亦以名人而名。载入《辞海》安徽名人有一百之多，其中歙籍达三十以上。徽州古城楼下，塑有历代歙县名人。景仰先人，见贤思齐，于此履职伏枥，唯恐后人不屑，如临深渊，岂有不竭尽心血以效绵薄之力者乎？
有鉴于此，余提出，老城区“保护、恢复、仿建，徽而古”，再现徽州明清城。“保护”，就是对历史街区和古建筑重点保护，保持原有风貌；“恢复”，就是对知名却颓圯、湮灭的古建恢复重建，并修旧如旧；“仿建”，就是将不伦不类、不中不西、风格异化、与周边古建筑甚不和谐的“破坏性建筑”拆除，仿古重建。同时，对已开发呈多样化的新区以色调、外立面和平改坡等补救，使之具和谐之美。
渔梁坝重修！徽园兴建！余离开十多年，所虑之徽州府衙，终于依明式风格得以复建……
夜幕降临，华灯齐放，徽州古城流光溢彩，分外夺目。一江春水泻丹青，满城古韵动心扉，余之所盼“山城水城桥城”，何期不再依稀梦里？
棠樾牌坊群与鲍家花园
歙县，明清两代徽商故里。举目原徽商集中村落，座座牌坊蔚为大观，成为古徽大地上独特的风景线。目前，歙县尚存古牌坊八十二座。
“慈孝天下无双里，衮绣江南第一乡”。在乾隆赞美的棠樾村头，按“忠、孝、节、义”顺序，七座古石坊拔地而起，其规模之宏伟，主题之周显，雕刻之精美，举世无双。
棠樾鲍家为“管鲍之谊”之鲍叔牙后裔，世代官商，富比王侯。鲍志道为棠樾鲍氏二十四世祖。十一岁时，他怀揣一文钱出门经商，历经磨难，终至清代两淮盐务总商，封山西道盐察御史。闻名遐尔的鲍氏世孝祠为其出资所建，祀田、县内书院、桥梁亦多有捐输。后裔鲍淑芳为树“乐善好施”之“义”字坊，曾捐修八百里河堤，救济十万灾民，承担三省一年军饷。“藏镪百万”、“上交天子”、“组织接驾”，说的也是鲍家。
棠樾牌坊群间，有一座“骢步亭”，“武官下马、“文官落轿””，匾额出自邓石如手笔。鲍氏宗祠气势恢宏，雕栏画栋。棠樾鲍家还建有一座女祠，彰表节妇烈女、仁爱孝行，亦为孤守乡里徽州女人集聚之处，为全国仅见。
棠樾境内，原徽商私家园林旧址之上，“鲍家花园”在余任内得以复建。园主黎坚先生于园林潜心久矣，余亦主张该园应以徽派盆景为主，并荟萃其他流派精华。徽派盆景与扬、苏、海、川、岭南并称六大盆景流派，古雅、苍劲、桩大、蟠曲为其特色，多为游龙式。鲍家花园与牌坊群、鲍氏宗祠、女祠及棠樾古民居融为一体，相互映衬，组成一幅完整的徽商故里图。
渔梁一一徽商之源
歙县之徽城五峰竞秀，回互环抱。丰乐、布射、扬之、富资四水，千转百折，汇聚练江，奔向渔梁。隋未唐初，先民以木障水，继而垒石为坝。渔梁坝与安丰塘并称安徽最古著名水利工程，有“江南都江堰”之誉。
渔梁坝护桥卫岸，利于灌溉、舟辑、水运，昔日徽商由此起航，接新安，下杭州，通达天下。斯坝营造精巧，“洒为三门、中立石柱、纳锭于凿”，充分展示了先民的聪明才智。渔梁坝全长一百四十三米，高约五米，坝身石彻，面层为花岗岩条石，长年水石相激，冲刷出道道凹槽，犹如老人额上皱纹，诉说着历史沧桑。
渔梁乃徽城水口，四季水丰象征着徽州人家财源不竭。渔梁坝“平衍停蓄”，形成“竞川含绿”之西干胜地，历代文人雅士流连觞咏，清词丽句名世。渔梁坝祠矗立着历代重修渔梁坝的碑刻，记载了渔梁与徽州的沉浮兴衰，寄寓深广。岁次己卯，百年后再次重修渔梁坝，歙籍人士、境外游子慷慨捐献，动人情景令余至今感佩不已。
渔梁坝之上的渔梁街，依然保存着古代街衢、水埠、码头风貌。临江古道，有始建于明朝的白云禅院、望江亭，有新修的漂流渡口。漫步徽商曾往来的古道，不由人生发时光荏苒之叹。街道用一色鹅卵石有序铺就，蜿蜒一公里，貌似鱼鳞，故称“鱼鳞街”。街上各种店号、庄号古风犹存。
巴慰祖博物馆乃全国首家私立故居博物馆，所藏金石碑刻均为稀世珍品。巴慰祖后裔巴雨先生曾赴南方经商办学，为修缮斯馆毅然返乡，至今已逾二十年矣。当年，巴雨及夫人丽平曾向余陈述办馆意愿，前年余与巴雨相见，彼此昔日芳华不再，两鬓已染秋霜。丽平当下仍在珠海经营实业，所获利润陆续投入巴馆，巴雨则苦其心志，独守精神家园。
泛舟渔梁，江上白鹭盘旋，坝下雪瀑飞泻，见舷边竞渡，不禁遥想当年徽商扬帆起航，复念及其荣归故里，营造家园，哺育灿烂徽州文化。“世代相传，永远立于世界文化之林”，诚哉斯言！
从太白楼到紫阳桥
练江之畔，从太白楼到紫阳桥，遗存如林，典籍盈库，散发着灿烂的文化芬芳。
太白楼临江而立。“槛外一条溪，几回流碎月”。李白曾流连于此，写下多首动人诗篇。为纪念李白入歙游历，后人修建太白楼。登斯楼品茗，凭窗临风，一楼风月诗心。
太白楼后的新安碑园，古墨衍芬，珍藏着“清鉴堂”、“余清斋”两套碑帖、一百六十四块碑 刻，王羲之、王献之、虞世南、苏东坡、黄庭坚、米芾、赵孟頫、董其昌、文徵明、祝枝山……从晋代到近代书法大家的真迹，笔走龙蛇，沉郁飞扬。碑园假山水榭、画栋曲廊、古木参天。碑园之上，建有博物馆，观馆内收藏珍品，唯颜真卿碑刻“山中天”三字可道其中三昧。
过碑园，越披云山庄，便可眺望宋代原建长庆寺塔。长庆塔高二十三点一米，塔基为五层石座，券内莲花佛座端庄慈祥。塔飞檐翘角之上，铁马迎风玎珰，不同凡响。
长庆塔后，乃著名之西干山。西干山之披云、城阳、紫阳、龙井，四峰逶迤，回互环抱，衔江吞云，气度庄严。始建于唐朝的太平兴国寺，李白将之与天台国清寺媲美。余在任时欲以丛林寺增其旧制，囿于捐资稀少，仅起步修复一角、写块“玉佛殿”匾额耳。二十年过去，近闻有香客愿毕其功，不知洽谈如何？寺内供奉的缅甸白玉卧佛，乃当年与演龙法师交谈夜半，说动法师远赴缅甸迎请，可谓“东土无双玉佛”。
渐江和尚曾从事反清复明，后出家明志，开创“新安画派”，其画风清净冷峻，观之如孤旅濒临雪山寒林。《中国历史文化名城歙县丛书》中有册曰：“画坛新安风一一从渐江到黄宾虹”，记述了渐江生平、艺术和深远影响。
为祭祀朱熹，宣扬理学，紫阳山麓曾建有紫阳书院，后遭兵毁，现仅存碑坊一方立于歙县中学后山坡上。记得我曾言之，拟将修建紫阳山庄作为传承要事之一，盖因捉襟见肘，也未列入规划。
背山面水的古歙城，四条姊妹河宛如翡翠项链，横跨其上的三座明代古桥，若长虹卧波。太平桥是安徽最长的古桥，万年桥建于明万历元年，已有四百多年的历史。紫阳桥高十四米，是安徽最高的古桥，昔日行船不用落帆，即可从桥下穿越。伫立桥上，极目江山，怀古抚今，幽思缠绵。
山水画廊新安江
不是漓江，胜似漓江，山水画廊新安江宛若玉带，九曲三弯，蜿蜒百里。它由上游的渐江、练江在歙南浦口汇合后，自西向东穿境而过。作为歙县人民的母亲河，新安江是古徽州文明的摇篮。
“一滩复一滩，一滩高十丈，三百六十滩，新安在天上”。新安江峰回水转，江中诸多石礁，构成参差江滩。妹滩是新安江第一滩，乱石交错，卷起千堆雪。妹滩之下，江面开阔，两岸层峦叠嶂，林木郁郁葱葱，是著名的三潭枇杷产地。初夏五月，或橙黄或淡白枇杷挂满枝头，坡坡香雪海，岭岭黄金丸。
三潭者，绵潭、瀹潭、漳潭也。以潭命名的还有石潭、定潭。一潭复一潭，一潭深千尺。石潭叙伦堂中进有大小梁百根，号“百梁厅”。淪潭村尾有巨岩拔地而起，因抗战音乐家张曙童年常在石上练声，称之为“发音石”。定潭为新安画派张氏三代祖籍。漳潭村口古樟遮天蔽日，相传此树为张良手植，现已高达二十六米，树身需十余人才能合抱，被誉为千年古樟王。
山水画廊新安江的主要景点还有：大川猴龙岛、“三口蜜桔园”、街口瀑布和深渡凤凰岛。沿江两岸呈现高山林、中山茶、低山果、河边竹、水中渔舟之立体生态景象。春秋时节，菜花、菊花漫山遍野，金黄灿烂。村庄星罗棋布，层层复叠叠，投影江水中。
深渡已有千年历史，拥有徽州最大的水运码头，是通往千岛湖的枢杻。昔日山民贩卖土产基本依赖水运，因河床见浅，于今主要依靠陆路。“七山半水半分田，两分道路和庄园”。当年修建新安江水库，歙县十万移民无处可迁，均后靠上山。坚韧勤劳的歙县人民，筚路蓝缕，在石坡上垒以梯田，营造出茶绿花黄、四季果香之世外桃源。
坡山村位于新安江支流昌源河谷，四面环山，雨霁初晴，雾起谷底，极易催生云海。坡山云海翻卷奔涌，缥缈变幻，恍如仙境，迥异它处云海，成为摄影者之心中圣地。
“清溪清我心，水色异诸水，借问新安江，见底何如此”。新安江上，骋目驰怀，虽不善画，亦几欲诉诸丹青。
歙县古村落
徽州府所在地的歙县，不仅以牌坊之乡著称，众多古村落若明珠飞洒，数千幢明清建筑，古朴清雅，煌煌赫赫，附丽其上的砖雕、木雕、石雕，精美绝伦。大户人家所遗红木家具，弥足珍贵。然而，曾几何时，亦几陷存亡之境。
当年余初任休宁，正值业主签售余荫堂祖屋且经出境批准，惜时无法规保护，只有任之。所幸迁至美利坚马塞诸萨州，成为中美文化交流典范，美方又先后出巨资修复黄村进士第等项目，心稍安矣。赴歙不久，余前往北岸吴氏宗祠，但见锈蚀斑驳，杂乱凋敝，遂批交有关部门，竟无策应。一日，某乡将废颓祠堂横梁锯断出售，闻之悲悯不已。至若骨董商贩奔走于徽商古道故里，司空见惯也。徽州大地上古建构建、家具乃至整幢房屋散落海内境外，不胜枚举。
歙南第一村昌溪，钟灵毓秀，名人辈出。一代经学大师吴承仕以殿试一等头名，点为大理院主事。吴氏宗祠柱檐之上的百兽图，生动活泼，憨态可掬。村头以龙凤古樟护卫的水口，乃徽州水口园林之经典。为延绵文脉，村民自发组织“古村落保护委员会”，并嘱余书牌以为“护符”，其诚日月可鉴。澹淇青石板街巷深深，村前十多棵古樟参天，徽杭高速规划于此穿越，村民亦诉之，呼吁改道。
天生黄山，文化徽州，上苍与先民留下最丰厚之资源，山水人文也。歙县旅游，当以牌坊为先引，名城为中心，山水画廊与古村落为双翼，进而开发搁船尖，进入清凉峰。然，若失去文化遗存根基，纸上谈兵、空中楼阁也。所幸同此心愿者众，遂成立文物局，先行擘画保护之途，并着国资委、文物局聚集县办公机构众多红木家具，单辟博物馆予以保护。
许村遗存明清古建二百余处，民居、祠堂、社屋、文会、廊桥、亭阁、牌坊、拱桥，类型齐全，风格独特，若与棠樾、渔梁同申世界遗产名录，绝无愧色。高阳桥与大观亭建于元代，交相互应，望之脊线纵横，黑白浑然一色。步入许村博物馆，感佩之情油然而生。截止民国二十五年，许村籍名人一百五十有余，许国、许承尧均为许氏后裔。近代一门五子留洋四获博士获硕士事迹，村人亦津津乐道也。
于今，乡村振兴，方兴未艾，特色小镇，风生水起，农家客栈，灯笼高悬。不少退职人士亦侧身故里，修复祖屋，以为乡贤。如曾任职县、市质监主管之许琦，退休后，亦返祖屋居住，沉心研究许村史籍，并四方弘扬徽州文化。众多歙之古村如明珠拂去尘埃，闪烁夺目光辉，乡愁可诉、乡情可寄，古物可护可资教化也。北岸之“百鹿图”，堪为徽州最为精美石雕，当年未及细品，何时重瞳？“风雨廊桥”之上，斜风细雨之中，几回再闻骊歌？
宰相故里雄村和烟村石窟群
雄村濒临新安江畔，乃清代曹氏两尚书的故里。乾隆六次南巡均由曹文埴承办。首席军机大臣曹振镛曾留守京都，为嘉庆皇帝处理政务，代君三月。“宰相朝朝有，代君三月无”，何其显赫。
文昌阁飞檐画栋，八面玲珑，阁顶千斤纯锡铸就。文昌阁高出所有屋宇，寓文曲星高照，彰显曹氏乃以才入仕，先学后臣人家。
竹山书院为江南著名书院，亦曹氏私塾学堂。院内数十株桂花树枝干遒劲，缀金溢香。按规矩，曹氏家族每中举人栽树一株。明清两代，雄村曹姓学子中举者达五十二人，其中状元一名。“同科五进士，一朝三学政”，科举奇迹，传为美谈。
桃花坝红云朵朵，间以雪白，游人不时簇拥树下，绽开笑靥。坝上极目远眺，见孤山屹立中流。此岛名岑山，亦称“小南海”，唐末曾建“周流寺”于其上。曹氏后裔向以三座牌坊荣耀：四世一品坊、大中丞坊、崇报祠坊。史载，当年雄村“非园”声名遐迩，袁枚曾在园中观赏徽昆戏班，赞叹不已，于今仅存几棵古樟，婆娑树影，依稀可辨当年繁华一梦。
民国三十二年春，中美合作所在雄村开办训练班，培训特工，投身抗战，此亦平添雄村神秘色彩，复闻金戈铁马之声。
记得余初任歙县不久，曾陪上峰勘察徽杭高速线路，途经雄村渡口。艄公谈起雄村历史，颇感自豪，问及当前，则语焉愀然。半渡，艄公复言，传闻新任县官，或可期待。侣巷陌上，民意见于闲谈，余不禁肃然。交通水利、产业结构，乡村发展之要也，三潭枇杷难禁路途颠簸，先铺油路；雄村、许村遗存丰厚，旅游乃日后优势，开路以为先导。其后，有客商愿注数百万资金于雄村旅游，余嫌其少，虑其破坏性开发，未允，期冀于后人引来高端客户。
“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楼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离雄村不远，可迳达宏伟之烟村石窟群。该窟群距花山谜窟很近，应为同期开凿，许承尧先生《歙事闲谈》有所提及。“黄山三十六峰，烟村七十二窟”，其洞穴有如城郭，洞中套洞，每行十余米，即现一窟室。顶层琢痕一档一档，宛若莲花顶棚，令人叹为观之。余曾设想，雄村烟村连成一带，料风光无限也，惜烟村与花山石窟瑜亮同生，不少客商难于决断，迄今仍待天时慧目矣。

难忘金川搁船尖
“生在徽州，前世不修，十三四岁，往外一丢”。歙县人均三分地五亩山，产出不足以供，历史上外出营生十之有七，所获十之有九。出门包袱雨伞，艰辛备尝，客死异乡者匪鲜。居家不废诵读，成就功名者亦众矣。游子秉徽骆驼负重精神，创造出“无徽不成镇”奇迹。徽商反哺文化，为灿烂之徽州文化续以薪火。
金川乡与浙江临安、淳安交界，平均海拔近八百九十米，人均资源更少。山民以汉族为主，苗、黎、羌、满等十三个少数民族八十余人。金川人效愚公、大寨精神峭壁辟路、倚山筑屋、石缝垦植，茶叶、核桃遍山，贡菊花、山茱萸漫坡。
毕竟因地域所限，金川群众生活长期贫困。省纪委联系歙县扶贫，顾兄党胜挂任县委副书记时，攀越金川野岭，见村民在干部带领下集资修路，感其自强不息精神，筹措资金技术支持。皂太(偏旁加“土”)村因地质灾害，二百七十三户人家墙壁开裂，村前道路沉陷。凌兄成永副县长负责处置，濒危者先期搬迁桂林。多年后，滕兄祁源主政歙县，余与之见于省会，忆及此事，仍感悬剑在上。祁源以园艺场之地，将所余农户悉数安置。之后，余曾探访几户人家，见其安居乐业，深以为慰。前年，闻歙县扶贫考核位居全省前列，深为后任者精诚努力感动。有念于此，余曾赋“忆金川”诗两首：
其一
车行昱岭关，越洞两重天。
昌化石含血，金川水带烟。
远村墙迸裂，歧路现当前。
试取马良笔，从心绘美篇。
其二
徽杭古道边，常忆是金川。
岭岭茱萸赤，坡坡茶叶鲜。
菊开山拐里，果挂巉岩前。
仙隐覆船谷，出关须十年？
诗中“覆船谷”，指位于金川之“搁船尖”，顾平仄因辞害义耳。高山喀斯特地貌，三十六道天门，天然石之长城蜿蜒近百公里，“若以泉水比高下，应是东南第一山”也。摩氏教总舵遗址尚存，古山寨战场曾起硝烟，历史传闻多矣。丁酉之秋，余偶或浏览网页，见搁船尖景点已然开发，不胜欣喜而向往，遂草就几首，以为宣扬：
其一
石门逾百里，六甲岭绵延。
岩勒流纹貌，风鸣漱玉泉。
双峰船欲覆，四壁树将燃。
黄帝从兹去，黟山羽化仙。
其二
吴王无道日，玄女越溪勤。
八卦阴阳辨，阵间生死分。
峰尖凝利剑，山谷起云烟。
猛士亲调教，千兵扫万军。
其三
大战光明顶，武林设总坛。
山重兵可训，水复将能观。
方腊旌旗动，真人剑气寒。
谷深呑昱岭，碧血入波澜。
其四
当年由此过，涉险上金川。
欲引八方客，商从四面迁。
春花羞闭月，秋叶半空旋。
萧瑟今重越，山青万木妍。
阳产土楼和万二十八街
提及徽派建筑，世人脑海不禁浮起水墨般画面：青山绿水之间，粉墙黛瓦，坡面天井，马头墙高低错落，雕刻层次分明……就其层高，多为一至两层，结构而言，无非石基砖墙与木梁。县城徽园建设时，就其结构和层高，曾有过囿于传统抑或因势因时利导之辩。最终建成之徽园，布局集成，外形循古，气势恢宏，与古城浑然一体。
柳宗元论及封建制实行，一言以蔽之，“势也” 。依地势，徽州古建中，迥别一般印象之徽派建筑并不鲜矣。昌溪乡万二村海拔一千七百七十二米，四、五层楼房随处可见。斯楼依山而建，高高石磅，蜿蜒台阶，层层叠叠，宛若城堡，人称“徽州布达拉宫”。不少建筑已有五、六百年历史。万二村乃文昌古道途径，虽非集市，人流熙熙，誉之“万二十八街”。
距深渡镇六公里之阳产村，为郑姓居地。宋代，郑公率族人先由休宁复从歙北迁此。相传，郑公狩猎阳产，猎犬卧阳产山凹不返，郑公见翠峰环抱，玉泉鸣弦，古木参天，以为风水宝地。郑氏先人依山势建寨，以青石砌磅为基，取红壤夯墙，伐巨木上梁。土楼排排层层，栉比鳞次，高低错落，从山腰直至海拔八百余米山顶。噫吁嚱，何其壮哉，巍巍三百余幢，雄浑素朴，与秀岩俊树、云烟清流融为一体，实乃徽派建筑奇葩也！阳产土楼多者已沐浴三百年风雨雪霜，犹遗世独立，列为文保目录，考察观光者络绎不绝。
阳产土楼及万二村古建令人赞叹之余，人们不禁于脉传、弘扬徽派建筑之路径，产生无限遐思。后人复建之徽州府衙，依明式传统，原汁原味，善莫大焉；雄村三、五户人家，于民国时期饰以教堂式窗玻，亦增其丽；歙城所建“徽州花苑”，可谓徽派商居之作；屯溪“万粹楼”集徽州古建精华于塔楼，聊备一格。鉴于古城新旧建筑互现，余在“保护、恢复、仿建”以为方向之余，不得已又云，“多样化已然，和谐美化之”。所谓和谐，以徽派元素改而化之。至若抽象线条以示传承，西式楼房加盖徽屋，前者过于现代后者若西装草帽，仍疑之不妥。以外观而论，粉墙、黛瓦、坡面、屋脊、飞檐与传统门窗式样及马头墙，不可改也。守成略有新象，依势赋形，徽派建筑不易之道乎？
长陔岭和蜈蚣岭梯田
“南乡”，歙之古城南门方向所及，涵盖南部、东部和东北，占县境三分之二。新安江流域及支流沿岸称之“水南”，凡王村、森村、坑口、雄村、深渡、昌溪、岔口、武阳、小川、新溪口、街口、长陔、绍濂、璜田、石门、狮石诸乡镇。“旱南”，北岸与沿徽杭路之霞坑、杞梓里、三阳、金川诸乡镇也。
歙县人口占徽州三分之一，人均自然资源不足他县五成，尤以南乡为甚。山高水险，石坚土薄，平地难寻。欲行，乏径也，将渡，桥亦稀矣。南乡大部，几乎为“穷山恶水”之域称。土著山越与中原望族迁徙之南乡歙人，不屈不挠，艰苦奋斗，改天换地，长陔岭和蜈蚣岭梯田，亦其精神物化之缩影与象征。
长陔村民毕氏为主，活字印刷术发明者毕升亦为其族人。此地群山环绕，海拔千米以上高峰五座，降雨充沛，街源河、长陔溪，为新安江发源地之一。溪涧岗峦，陡峭山崖，云海密林，形成“长陔八景”，朱熹题“新安大好山水”刻于摩崖。旅游兴起乃改革开放以后，且有闲有钱之时，即使于今，可进入性未获解决，也只能望景兴叹。连接水南之王街公路，在海拔千米之长陔岭蜿蜓起伏，远望气势雄伟，近临则寄身危崖深渊之上，令人胆颤心惊。衣食来源农耕阶段，长陔山民年复一年，在座座崇山峻岭之间，筑成似游龙盘旋而上之高山梯田，今人观之，不可思议，以为神力也。
璜田乡蜈蚣岭石彻梯田更为壮观。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山民挖山不止，流汗浸血，在秃岭峭壁、七十度陡坡之上，开出千亩梯田。继而出工七十多万个，砌石填方二十七万方，建成独一无二的高山石梯茶园，时有“北大寨，南蜈蚣岭”之赞美。余以为，应以“文化遗产”命名。
“修公路，兴水利，教技术，调结构，传信息，活流通”，余主歙政时，曾要求乡镇以此为基。数年油路虽然翻番，但关联王街一带八万群众道路状况尚未根本转变。余亦要求水利局作出水能开发、小流域治理和城区防洪规划，所慰时任局长江壮兄后复任副县长，积十多年努力，规划蓝图成为现实，没有发生“人亡政息”状况。余希望于长陔岭一带建库蓄水发电之愿亦得以实现，涓涓细流、滔滔江河不再付诸东流。“青山常在，绿水常流，永续利用”，这几句话，曾先后写入休宁、歙县之“加快水能开发建设决定”，因合乎实际，得以传续。
将成此篇，余上网浏览，一则信息令人欣喜不已：丁酉之夏，市政协组织委员赴现场督办开通长陔岭隧道提案，据云，已列入市、县十三五规划，力争次年开工。次年者，今年也。倘若如此，八万水南群众将会如虎添翼，这片“新安大好山水”，也将便于八方游客前往欣赏。同样艰苦卓绝，同为凝聚血汗意志之人工杰作，北方红旗渠和郭亮公路早已声名远播，游人与瞻仰者众矣。南方之长陔岭与蜈蚣岭，其成为人们“励志之旅”，奋斗之旅”的这一天，已经为期不远！
街口，街口
街口，街源河入新安江之口也，“街”字与源头长陔之“陔”当地同音，故名。狭义之街口，街口村、镇也，广义则泛指街源河一带，包括街口、新溪口、璜田、璜蔚、长陔、武阳、岔口、小川。境内峻岭层叠，天水川流，先民血汗交织垒石垦荒，高山梯田纵横，气势磅礴。杉竹金桔、贡菊水产为其物产，茶叶产量为古徽之最。
街口通往歙城徽府，旧沿滩滩复现之新安水路，今依危乎高哉之王街陆道。然，迄今跨越新安江尚无大桥，两岸人之往来仍赖吊桥渡船耳。街口乃古徽州人离家最后乡口，过此即泛舟钱江，直济沧海抑或折戟沉沙，天数难料，遥想诀别回望之时，去故怀乡、纵横江湖、九曲回肠，无从诉之。
新安江水库未建前，尚无千岛之湖。街口水域深潭浅滩、静水急流、变化万千。船上撑篙、岸上拉縴、涉水排险，唯“伏尔加船夫曲”可传其形神。“十里危滩五里湾，撩人四面列烟鬟”。“舟从乱石堆中过，人在荒山顶上住”。张大千过此，曾多次挥毫赋诗，感慨不已。
街口历为歙县扶贫重点。没有街口的脱贫，便没有歙县的小康。建新安江水库，有着几百年历史的老街口淹没滚滚洪涛，移民后靠上山，燃起依依墟里炊烟。为了千岛湖明净，街口限上工业，收入颇丰的网箱养鱼也相继放弃。路漫漫谁导其先路？历届主歙者不解街口之困，终愧疚也。
街口，街口，欲往何行？街口，街口，吾作少矣。余初到及告别歙县，均赴街口，可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记得当年小川乡书记曾诉之，数十年于此，亦有苦劳，希悯其诚，调往城边。余见其推广名优茶初见成效，又值德援造林项目实施，恐中道崩阻，又逢街口镇亟需用之，未允。为安军心，书赠之：“极目新安江，俯仰天地间”，彼此唯相视一笑。
乡镇基层干部，待遇差，任务重，平时关爱也少，余任内，先后有两位书记积劳成疾，殁于岗上。先歙县后黄山，余力主出台关怀乡村干部文件，然吾深知，亦聊表寸心，其波及者又有几何？七年后，余从省城赴黄山出席建市二十周年庆典，当年小川书记与余相见。“书记回来啦”，质朴一言，令人感慨万千。其时，彼仍在街口任职，仍企盼街口大桥、长陔岭隧道早日开通矣。街口，亦皖浙之界口也，安徽南大门，何期雄起，待来者乎！
卖花渔村和紫金山杜鹃
素闻，东南盆景有杨、苏、徽三大流派。受新安画派影响，游龙式梅桩为徽派盆景代表，冷峻清逸，身屈而不折骨，魂魄毅兮。其发源于卖花渔村，龚自珍《病梅馆记》曾生动写照，谓之，“天工人可代，人工天不知也”。
去歙城南七公里，新安江南岸沟谷腹地，唐末洪氏迁居于此，渐成村落，以洪岭村命之。徽州乡村以形取名匪鲜，若绩溪船形龙川，黟县牛形宏村。斯村村头尖状宛若鱼嘴，村腰渐宽形似鱼肚，村尾向两翼展开，喻鱼剪刀之尾。登山俯瞰，整个村庄如游鱼鲜活灵动。因村人洪姓，可引申水盈，鱼前添水则如鱼得水，生机盎然。故村庄改名卖花渔村，有花木主业与美好寄寓之意。
斯村制作盆景已有千年历史，全村二百又六户人家，均以盆景、花桩为生，梅花、桧柏、榔榆、罗汉松颇为人喜，碧桃、紫薇、黄荆、天竺……遍布庭院、天井、楼台。上世纪七十年代，上海购得雀梅盆景装饰公园，美利坚尼克松观其丽姿，赞不绝口。于今，名贵盆景均冠以身份证号，确保声名美誉。
早春二月，鸟飞碧空，鱼翔清溪，远山茂林修篁，绝崖古梅盛开。卖花渔村房前屋后，山坡谷底，片片花海，姹紫嫣红，游人寻芳探幽，跻身村庄，几至水泄不通。遂复向山道，亦络绎不绝也。
斯村模范及鲍家花园集成之启示，歙地开发盆景花木产业渐盛。桂林镇竦口村郑姓庄主承包紫金山麓数千亩山地，植树栽果，蔚然成林。庄主见近千亩映山红风景美丽，遂悉心呵护，于今已成旅者向往胜境。
国人于映山红向有美好寄寓，余亦曾撰《映山红》一文诉说无尽思绪。紫金山映山红漫山遍野，蓬勃恣肆，望之无际。鲜艳如血欲滴，赤红似火将燃，紫色复色相间，含苞怒放各异，令人惊撼，唯“美哉壮哉”叹之。紫金山距城关很近，歙县东高速口下，半刻可到竦口村水口，古木参天，河滩草长，移步数百即步入花山。
难忘杞梓里
杞梓里，徽杭路上旱南重镇。东连清凉峰，南滨千岛湖，北接大嶂山，盛产核桃、贡菊、茶叶、蜜枣、蚕丝，为歙南经贸集散地。杞梓里素以王茂荫故地著称于世，近年，又以坡山云海享誉海内。
王茂荫历任道光、咸丰、同治三朝，户、兵、工、吏四部为官，致力经济与货币史。马克思《资本论》所涉人物凡六百八十余人，王茂荫为其提及唯一中国人氏：他“主张暗将官票宝钞改为可兑现的钞票”。王茂荫原居毁于兵燹，后在雄村义城购房，号“天官第”。其徽派宅院有异他处者：方形花窗，镶嵌玻璃；木雕墙体，点缀古瓶漏窗、长方彩玻；厢房石础缕空雕刻古钱，形成通风之口，西洋京派元素，货币流通之意，彰显京城为官身份与志向。名师柳山之子曾为其撰輓联曰：“一代名臣，经济勋猷襄大业；千秋禋祀，历年奏牍诏诸昆”，声名何其显赫。
杞梓里之水竹坑，香炉峰为屏，蔡水林拱秀，七姑尖环护，华源河穿村流过。七姑尖与清凉峰、大嶂山一脉相承，胡宗宪故里龙须山与之相峙，境内遗存汉留侯张良冢。“千里延名师，重金聘翰林”，“里有颍童，众必鼎力抚培”。柯庆施诞生于水竹坑，他见过列宁，曾任要职，为歙县办厂倾力。九八年八月二十日，经中央批准，其夫妇骨灰撒放故土。
之于杞梓里，余任内印象深刻者，乃杞梓里人敢为人先，勇于进取。历史上先民曾渡东瀛，今人方建利曾携四十余人闯荡沪上，在上海成立装卸运输公司，二十年前上海诸港，歙人即占农民工总数五分之一，成吾省劳务输出品牌。
余初任休宁，曾闻茧丝统购之弊，市场好时垄断，不好则压价乃至拒收，茧农含泪砍桑。九八年四月赴歙，正值发放茧种，依规由丝绸公司统一。为奖农桑，决定公司、茧站、社会“三个可以”。一日赴深山，见年近花甲乡人大主席烈日下驻立路障，严防茧丝外流影响税收。当此休养生息之际，农业税赋微乎其微，此时却占乡镇收入九成，余不禁百感交集。其时，茧丝仍行统购，欲改无据时亦不待。镇书记王德云暗允镇丝厂收茧，县予通报，余随即电之，通报乃违令耳，汝方向正确，着闲时赴江浙调研提出改革方案，次年全县必全面放开。其后，县同时奖补方格簇营茧，当年由万片至十万片，次年达百万片，此茧农增收、丝厂增效之举，杞梓里亦闻风而动。唯实出发，群众首创，声犹在耳，若杞梓里，则生民幸甚！
神秘清凉峰
清凉峰是一座待开发的处女山，千年沉睡给她披上神秘面纱。清凉峰位于皖浙交界，东北接天目山脉，西南连白际山脉，远望黄山，绵延二百多平方公里，怪石险峰、飞瀑流泉、珍稀物种、古朴野趣为其四绝，有黄山姊妹峰之誉。论及徽州自然风景孰与雌雄，余今观之，唯三山三水耳。三山，黄山、白岳、清凉峰也；三水，新安江画廊、太平湖、牯牛降也。
斯峰六千年前尚为海岛，《山海经》、《祥符经》云其玉山，徽州志书称其为诸山之祖。相传伏羲、神农、轩辕与容成子、浮丘曾在山中采药炼丹，大小峡谷仙雾缭绕，丹炉、丹锅、丹井、药研残迹犹见。清凉峰原名嶂峰，峰顶平原近百亩，谓天子地也。斯峰脊顶有碧水一潭曰天池，状若天眼，天目山之名由此而生。
清凉峰主峰海拔一千七百八十七点四米，为华东第二高峰，由此望至东海之水滨，众山小矣。千米以上高峰三十多座，浑雄嶙峋，天姿各异，若就形态状物，推敲者辞穷，多从仙家、佛家、动物、量词命之。
斯峰沟壑密布，三弯九曲。云雾袅袅，蔚然东、南、北海。激流飞湍，时歇突至。涉浅溪时，不期踏入深潭。时有探险者困于山中而不得出，盖因幻于缥缈，迷失幽谷，水陷流卷也。
作为国家级保护区，清凉峰物华天宝，资源丰富，既为名贵植物园，又乃珍稀动物园。现已查明，野生植物一千五百七十种，脊椎动物三百七十一种，鱼类四十二种……徽菜与新安医学之所以兴盛，于山水物产关联大焉。
观景者皆知，四季各不同也，春之鲜艳，夏之明亮，秋之苍黛，冬之萧瑟，各呈其美。清凉峰垂直差异性气候，随海拔变化，一季之中，可见乔灌草甸、常绿落叶诸征象，五十八种重点保护植物，亦足以令人目不睱接矣。
登清凉峰有南坡北坡，浙江处为北，坡稍缓些；安徽为南，险峻异常，行路难矣。心存征服之念、善探险者，出歙县城南门，上老徽杭路行三十公里，可遥望之。沿梅溪、昌源、华源诸河与箬叶溪，进峡谷，皆可攀援而上。如恐于豹窜猿鸣，乘群结伴且寻以向导为善。
书画之乡霞坑
霞坑，因槐源河冲击霞坑谷地成长方形平川而名，为南乡最大平谷，盛产茶桑。杭徽公路、徽杭高速穿境而过，成交通要冲。开通高速时，拆迁征地任务繁重，曾选调经验丰富的吴德友任镇书记。他不负使命，既让群众满意，又保障不误工期。当他患绝症时，自知不治，遂出院上班。余去看望，劝其休养，他说：县正部署科教兴村，此授人以渔之举，就让再为农民兄弟服务一把。今余欲写霞坑书画，近二十年前情景却不由浮现眼前。
九八年春，余初任歙县，接到方卫国先生自江苏太仓来信，提及徽墨质量。先生回霞坑省亲，与余见面时称，少小离家，年逾花甲犹念故乡。不久，接惠寄书法，一者书荀子《王制篇》，一者书管子《牧民篇》：“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政之所兴，在顺民心”。余深知先生赠书之意，回省城仍悬于右座。
歙县文风昌盛，新安画派发韧光大于此。徐卫新先生《黄山画人录》载历代名家，十之八九为歙人也。山间陌上，村夫野老，喜书善画者众，萌坑墙头壁画声动四方。当代霞坑人士方仲华、汪安石颇有名气，卫国先生楷书堪为余帖也。九八年九月，柳山书画协会在徽城举办展览，六十多位农民书画家泼墨驰怀，余不禁援笔赞之：书画霞坑里，时人尚古风，耕锄夕阳后，犹浸墨香中。后闻，送春联到农户，送文化进企业，授儿童以翰墨，已为协会常态。沪上名家歙人汪观清应约任协会顾问，沪徽书画交流会在上海已办多届。
前年，柳山农民书画晋省展隆重举行，中国书法大厦展厅省内名家毕至，观之无不由衷赞誉。余亦应邀前往，新雨旧知相见，欣欣然也。“北肖县，南霞坑”，言不谬矣，省文联已授予霞坑镇牌匾：安徽省民间书画之乡。
霞坑，山青水秀，历史遗存丰厚，叙伦堂百梁厅，气势恢宏，鸿飞之花厅，雕刻精细，洪琴石龙洞五色溢彩。石潭水云黄花，摄影者不胜向往。面向“中国农民书画之乡”目标前行的霞坑，亦辉映着当今时代的人文之光。
三阳， “东方小瑞士 ”
民国十六年，陶行知在《给徽州同乡的公开信》中称，山水灵秀之徽州，世上只有瑞士相类。郁达夫《出昱岭关记》，又如此描述三阳：语堂说，“瑞士的山村，简直和这里一样”。三阳镇位于清凉峰脚下，近临搁船尖。与绩溪交界的湖田山，有“小黄山”之称，其三阳神农大峡谷，壁立千仞，松壮枝虬，沟壑纵横，溪流奔涌。徽杭路上俯望三阳坑，粉墙黛瓦绵延不绝，俨然云中城邑。三阳徽菊、燕笋、核桃丰茂，竹铺“顶谷大方”为传统名茶，形似“龙井”，又多其几缕醇香。
叶村沿溪依叶形茎脉而建，洪氏先湖北后丹阳迁徙于此，喜见“叶下红”也。虽叶氏于今仅存两处花园遗址，仍以叶村名之。洪氏历重教育科举，读书仕进以为宏图。其迁始祖洪经纶为唐天宝十六载进士，后人洪烈一门五中，御书“五进士”巨匾悬挂洪氏宗祠二百余年。同治戊辰科，洪钧高中状元，先后出任欧洲四国公使。八国联军入京烧杀抢掠，他夫人赛金花与联军司令瓦德西交涉，减少了一些屠戮。
“ 神所凭依”，“严训虚怀”，洪氏文脉代续，子孙多勤勉致学，成就功名者多矣。余在歙县时，颇为欣赏程兵、绍毅、晓余、振秋等青年才俊文章，振秋即洪氏后人，近闻其散文集跻身鲁迅文学奖备选，堪为贺也。在市工作时，见邵君晓晖策论精道，后观其祖父影印书法，亦功力深厚，不输当代名家，虽非洪姓，久居三阳，耳濡目染也。
三阳不仅重文章大道，民俗文化亦历史悠久，特色鲜明。五兽灯下着车轮，背负古钱、元宝、玉书、战戟、花瓶和太极图，正月十五，从叶村游至竹铺，观者如潮。叠罗汉有六十六套程式，不断变换造型，面容多描花脸，浑朴粗犷，高亢呼喝之声中，鬼去邪辟也。徽剧乃京戏源头之一，三阳人亦多浅吟高歌，洪雪飞曾饰演《沙家滨》阿庆嫂，至今，三阳人仍以家乡出此昆京名伶津津乐道。
三阳，位于杭州、千岛湖、黄山交通要道，当年建徽杭高速在此开有道口。将通车的黄山至杭州高铁，为长三角城际铁路网延伸，亦为黄金旅游通道。三阳站耸立于高山峡谷之间，为目前唯一高架桥车站，清凉峰、搁船尖、湖田山景区及三阳之叶村、三阳、竹铺、中村古村落将不再隐于江湖，横空惊艳出世为期不远矣。
开枝散叶于蓝田
春秋末，楚芈姓沈诸梁平白公胜叛乱，救出惠王，封令尹与司马。与孔子论政，子谓父子犯事，可互“为亲者隐”，诸梁以为应“大义灭亲”。国安，辞任让贤，归隐封地叶邑。居叶地时，劝农桑，修东西二坡拦洪蓄水。诸梁曾于墙壁画沟绘渠，出水口画龙，客见之不解，歧义谬传，汉刘向《新序.杂序》信笔，“叶公见龙而走”。成语“叶公好龙”由此而来。
蓝田原名潺田，南朝梁时，叶公后裔户部尚书、大司农叶孟游村东北石佛洞，见其“龙神卓越，局度宏敞，五星俱备，各镇其垣，九曲入明堂，狮象捍水口”，遂迁居于此。为纪念先祖敷泽公曾任陕西蓝田县令，易村名潺田为蓝田。
“蓝田种玉，雍伯之缘”，蓝田亦有种玉里。叶氏居此，历代文风昌盛，人才辈出。余亦姓叶，虽偶为叶公事迹及祖籍怀远涂山女感怀，亦常叹斯姓人稀矣。见蓝田文昌阁巍峨，松谷亭玲珑，古堨古桥古井众多，钟山鼓山旗山环抱，敬重亲切之感由然而生。
余习中文，蓝田叶氏以群《文学基本原理》为教科书也。以群在蓝田度过童年，灵山秀水之滋润，于其笔下云烟不无关联。其族兄元龙乃知名教授，掌皖、贵财教，并授中将衔，曾救以群于陆军监狱。歙县为徽商故里，乾隆年间，蓝田叶天赐曾任杨州盐纲总商。歙县又为新安画派发源地，曾任黄山市美协主席叶森槐，亦为蓝田人也。
《黄帝内经》论及疾病之源，风寒、情志也。张仲景《伤寒论》乃杏林经典，医者悬壶济世，壶中汤液多依斯论药方。温病学奠基人叶天士，拯无数民众生命于瘟疫爆发之间。其祖隆山、父紫帆皆蓝田叶氏，为歙东名医。叶紫帆于乾隆年间迁往苏州，亦名满天下。
考察徽州，名门望族现象令余惊叹不已，素有“新安十五姓”，“徽州八大姓”之说。叶氏在蓝田开枝散叶，其中蕴含，亦使人遐思万千。
槐塘与黎明，移民村之慨叹
上世期六十年代未，余曾随父母下放与江浙交界之广德山村，时见货郎、木匠、轧面浙人穿行村里。到歙县工作，常闻昱岭关外，淳安昔不如歙。然，行万里路，尝千般苦，抓机遇，出政策，资源短缺之浙江，终由草根经济破茧化蝶。
郑村镇之槐塘、黎明二村，浙人移民多矣，其生存奋斗历程，曾令余慨叹，掩卷沉思。
槐塘，因村中方塘、塘边老槐得名，丞相状元坊与龙兴独对坊蜚声于世。槐塘程氏元凤科举进士，曾任右丞相兼枢密使、少保、少傅，亦为南宋著名文学家。程元凤从侄扬祖，南宗景定四年中进士第一名，御赐状元。朱元璋与休宁朱升之对世人悉知，“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也。徽州问政时，槐塘布衣唐忠实劝其登基后，勿大兴土木，宜休养生息。上述两坊均为朝廷旌表也。虽历经风雨剥蚀，刻于恩荣版上的“龙兴独对”，仍清晰可辨。
槐堂人杰地灵，凡进士即达三十一名，文化医学名人亦多矣。清同治年间，全村毁于战火，十室九空，陷于田园荒芜，“槐塘卖朝笏”之境。八十多年后，两省十多县人迁居于此，温州人居多，当地村民仅占四分之一。槐塘人如燕衔泥，辛勤构筑劫后来之不易之家园，又毅然远赴欧洲，荷兰、法兰西、德意志、意大利、西班牙，处处留下沉重履迹，初以菜刀、皮刀、剪刀“三刀”，在餐馆打工，从事皮具、裁缝加工，逐步开厂设店。九九年，余随市团访问意大利，曾拜访槐塘郑氏兄弟担纲的当地商会，参观其工厂，意大利名牌皮具质柔面润，令人感奋。于今，槐塘二千余人仍有千人在欧，家中庭院深深，洋楼叠起。
黎明村曾“地旱不生稻，土瘠不长茶，三餐薯充饥，泥草垒住房”，乃远近闻名穷山村。三百几十户人家，基本为上世纪五十年代温州移民。据九二年市赴黎明工作组叶兄莉荣回忆，助修水渠之前，村民均田中掘井饮渗透之水，其居村民之家，冬天积雪融化漏滴床头，夜不能寐。
若流亡公子重耳乞食获土，黎明人十分珍惜安身立命之荒山秃岭，村干部庄兰豪、黄益领、卓益彬、许国远以协会、研究所、会之名营造产业，带动村民养鸡、种菜、栽果。昔日不毛之地，已然青山掩映楼房，当年莉荣所居，亦成别墅矣。二零零一年省报“黎明之路”称，农民年人均增收为全省四点五倍。余曾组织市直赴村第一书记到黎明学习，兰豪书记一番励志之言，令年青一代铭记于心。
歙县人民素以刻苦耐劳著称，浙人之长歙古已有之。对槐塘与黎明移民村慨叹，亦启发余初任时“歙县精神”的提出：“抢抓机遇，开发开放，团结创新，自强不息”！
郑村，拥有徽州之最的地方
提起牌坊群，人们自然想到棠樾，其实，歙县还有稠墅、柔川和西溪三处牌坊群。除去柔川，均座落于郑村镇。
郑村、西溪四九年合并为郑村，郑氏宗祠，为纪念元末理学家郑玉而建，祠前，三座牌坊比肩并排，气势恢宏。四柱三间五楼、高十米的“忠烈祠坊”居中，“司农卿坊”、“直秘阁坊”分居两侧。三坊前，原先还有“世光坊”。
“忠烈祠”乃西溪汪氏崇祀其祖汪华。汪华为姬发后人，出生歙县原汪村，幼年丧父，随母投奔西溪村外公。隋末天下大乱，为保境安民，起兵统领歙、宣、杭、饶、睦、婺六州，建吴国，称吴王。汪华集儒、释、道于一身，文韬武略，广施仁政，所治十年，不见兵戎，为乱世仅见。徽州土著乃山越人氏，与南迁望族势如冰火，汪华促进山越人与中原文化融合，徽州遂有“东南邹鲁”、“礼仪之邦”之称。李渊遣秦王李世民出师江佐，汪华认为“日月出矣”，国将有“太平之主”，具《奉籍归唐表》。唐高祖授其上柱国、越国公、歙州刺史，总管六州军政。贞观二年，唐太宗授其忠武大将军，参掌禁军，委九宫留守，位极人臣。汪华逝世，赐谥“忠烈”，葬歙云岚山。
“唐封越国三千里，宗赐江南第一家”。越国公汪华乃徽州历史第一伟人，汪氏亦为徽州第一大姓，精英辈出，代不乏人。近代新安画派三雄张翰飞、黄宾虹、汪采白，采白为其后人，生于西溪，葬于披云峰下渐江墓旁，与新安画派奠基者结伴而眠。
郑村还有一座“贞白里”功名坊，为徽州最早牌坊，乃元未村人自发而建，旨在旌表郑千龄廉洁勤勉。千龄曾任延陵巡检、祁门尉、淳安、休宁县尹，“操守介，所致有惠政”，死后民间称其“贞白先生”。其子即郑玉，精儒，绝仕途，创办“师山书院”，为前朝狱中自缢，令人扼腕浩叹。
郑村另一徽州之最为“西园喉科”，“有十全功”、“杏林集美”两幅巨匾，乃当年患者所赠。《重楼玉钥》、《喉科秘钥》及续编，仍为于今中医喉科经典。余在歙县曾因疲劳突然失声，三日后又要大会讲话。无奈拨通郑氏传人郑葶电话，却不能语。郑葶依电话号码寻来，施之以药，令余未误会也。亲历此事，余对祖国医学复增景仰，单方针炙，亦时而习之也。
识香闻金戈，大谷运与汪满田
大谷甕四山壁立，环围深谷，村坊如在甕中，故名，后谐音简“甕”为运。汪满田村与之比邻，现均属溪头镇所辖。境内层峦迭峰，三阳尖海拔一千四百余米，谷深涧急，为新安江二级支流布射河之源。龙潭观瀑、龟墩赏月、虎腕回澜、牛岗耸翠、钓台垂纶、湾堂习静为其六景。
大谷运柯氏肇基祖柯元一，元至正十年，族人柯大统在后岸聚众反元，全军覆灭，村族几夷平地。元一后人柯庆华避迁大谷运，为该地柯氏始祖也。三四年，方志敏部在汪满田西山降血战，二十七名红军壮烈牺牲。抗战期间，皖南游击队在此燃起星火，四七年，中共皖南地委迁入汪满田，为人民解放，献出生命之志士众矣。刀剑斧钺光影今虽不见，铁马金戈之声犹闻，纪念碑高耸入云，后人仍可辨识如泣如歌岁月。
斯地历史悠久，崇文重教，古风犹存，至今民俗传承。春秋二社祭祀，保熟节、鱼灯会热闹非凡。汪满田曾组京剧团，大谷运之“运春班”，誉为新四大徽班。汪满田人，原县人大主任程福金工作之余，著作十七本之多，余任歙时副县长柯勇，勤学敬业，主管文教，颇有政绩，教委主任柯伯兴，才气纵横，亦擅书法诗词，二柯均大谷运柯氏后人也。
斯地山水灵秀，物产闻名遐迩。相传张天师修炼得道，将乌龙精斩为两段，龙尾落婺源龙尾山，龙头落在歙县上阳尖脚下之龙潭，龙潭石砚多金星金晕、水浪眉纹，其雁湖眉子传龙 涎染成。纪晓岚在汪由敦家品吸汪满田烟丝，赞曰：“尝遍南北，无如徽之烟草”。其斋房“阅微草堂”，微与徽形似，草者，烟草也。揉以中药、香料，黄山鼻烟及烟壶、烟具，蜚声海外。
黄山最负盛名茶叶原产地，大谷运、汪满田也。因山谷雾润，水土滋养，斯地茶叶诚如顾兄党胜之言：“醇而不涩，甘而不腻，回味久长且耐冲泡”，“徽州绿茶中可与之媲美者，有茗洲、凫峰等地出产，余皆醇厚不足，少甘多苦涩也”。就其形态，亦赏心悦目，黄山毛峰一枪二旗，黄山银钩纤嫩钩曲。茶叶名家汪芳生研制之绿牡丹，簇峰织瓣，圆而扁平，泡置杯中，飘若盛开牡丹。汪智利所创公司，开发汪满田几十个系列产品，上百种精美包装，滴水之香，京、沪、英、法超市，茶客趋之如鹜。
上丰，绿萼雪梨花果山
获悉余任职歙县，徽州老领导汪权前辈专程从省城赴之看望。她面容慈祥，再三叮嘱：“我家乡歙县山美水美，月月花开，四季果香”，“资源丰富然山深水急路险，你要多费些心血”。其时，我已在休宁工作数年，深知交通、水利为山区之要，适用技术乃农民急需。
技术而言，大致抛秧机收、高嫁疏果、无性系与有机茶、方格簇营茧、深度加工耳，曾组织全县会战强力推进。水利则编制规划逐步实施。首批油路起初未列上丰，乡书记吴东方闻之陈情：相邻许村已经开工，上丰群众切盼，此地为革命老区，古迹也多，尤以花果山著，将来可为胜境。
不久，余往上丰，果不其然也。但见山峦起伏，溪水蜿蜒，阡陌纵横，袅袅炊烟，古桥卧波，藤披亭祠。不同季节，或金柿垂挂，柑桔满枝，或梨花千树，梅开似海。寻觅碧潭，玛瑙奇石，五彩斑斓。岩源坑之上丰砚石，曰彩带、罗纹，曰歙青、歙红，细腻发墨益毫。上丰，其绚烂素朴之美，谓之今日桃源，不虚言也。
上丰群山环抱，丰源河南北穿境而过。花果山由上丰、姬川、蕃村等古村落组成，茂林修竹、茶园漫坡，黄桃、青梅、贡菊点缀其间。金柿形似灯笼，采摘后系上绳子挂满农家庭院，串成道道风景。雪梨亦称歙梨，因纸袋包裹色白而名。金花早、大叶酥、小叶稣，质细醇香，较砀山酥梨，更多几分回味。名医叶天士曾诊一痨患，以为无药回天，槐塘程敬通嘱其日啖雪梨，计“三百担”也，不出数担，竟至痊愈，天士见之惊叹不已，寻至程门拜师。
上丰种植梅花已有五百多年历史。绿蕚梅、骨里红、玉蝶、朱砂、素台、台阁，不同品种，争奇斗艳，尤以绿萼为著，多达二十余万株。花魁清客倚势横弋，造型各异，或探身山涧，或悬挂绝壁，漫山遍野，巍巍近二千亩，绵延起伏，望之无涯。现存古梅群五百余株，虬枝遒劲，一树初开，香溢八方。中国梅花协会主席叹之：“姬川古梅群，乃全国罕见”。
繁花缀枝、累累果实可堪花农果农丰衣足食，亦素为雅士所喜。范成大居徽多年，返故园著《梅谱》时，犹难忘姬川。渐江着“梅花古衲”，于此寻得冰姿清逸古梅，赋诗抒怀，并邀梅清共绘丹青。杨州八怪之汪士慎，“留一只眼看梅花”，摄取此间梅韵多矣。近闻，丰源、岩源水电站已于余离任后建成，当下正拓宽歙县至上丰公路，不知汪权前辈知否？上丰，绿蕚雪梨花果山，前往摄影、写生者络绎不绝，更为旅游推介胜境，余亦几欲重访也。
问政山中思问政
歙县东门之问政山，座如背靠，形似凤翔鸾舞，宛若玉屏，护卫古城。史载，越国公汪华曾请高人，由覆船山移此演练奇门遁甲。吴道子、朱元璋亦造访此山，董其昌感怀书之：“昔日仙人留隐迹，至今白云苍树犹仙关”。宝相寺一寺尚存，其他二观十三庵不复见矣。夕阳残照下，摩崖石刻依稀可辨，斩尾龙遗址及其母墓碑，伴着流泉回响，叙述着许仙人斩杀冒牌知府乌龙精的故事。
“食为天”也，于今，令人齿颊留香、津津乐道者，问政“贡笋”也。阅《歙县志》，“春笋以问政山为冠，红箨白肉，坠地能碎”，一说南宋，一说乾隆年间，贡于朝廷享用。阳春三月，红沙土中，金黄外壳、头著白苗初笋雨后竞发，通体雪白，细嫩无纤，鲜美无比。夏秋鞭笋、冬笋，其中滋味又独异也。佐以腊肉或香肠香菇炖之，两道著名徽菜耳。问政山所产珠花，原用窨茶，村民亦移成盆鲜花于街市，闻芳者购之，满室逸香。
“山中之政何须问，介弟筑室来追攀”。歙人许国封武英殿大学士，又做了太子太傅，自然不需过问山中政事。董其昌贺寿之诗，流露何其艳羡精英政治。皇权主义，英雄史观，绵延几千年，问政山之问政原旨，亦渐渐淡出人们脑海，欲问山名来历，或语焉不详，或茫然而王顾左右。
唐大中十一年，西安籍于德晦任歙州刺史。于氏颇有政声，官至左散骑常侍，《全唐诗补编.补遗》卷存其诗一首。其堂兄方外，满腹经纶，淡泊名利，中年弃妻向道，来歙看望堂弟。德晦在问政山置“问政山房”，便于请教，问政山原称玉屏、华屏，遂改其名焉。其后，歙之知府、县令始任，为体察社情，多问政于民。相传朱升为朱元璋策论，以及“龙兴独对”，亦与问政山关联。此问政山声名之所以兴隆也。
徽州不见明清月，歙县犹奏唐宋琴。衔命传承复兴事，访贤陌上岂孤斟。余初任于歙，常忆“曹刿论战”、“张良拾履授兵书”之事，亦知不出鬼谷之王诩，其所教弟子均可翻天覆地。“ 群众路线”，“群众首创”，“卑贱者最聪明”，“发现典型”，“我不过善于总结而已”，声犹在耳也。歙县人杰地灵，百步之外，必有芳草，昔之隐者许宣平，读其诗，李白叹为仙人也。
问政山山脚之新路村，以企业改制、招商引资之举，一跃为黄山经济第一村，全省百强村。村书记江日平倾听民意，举贤任能，村主任程基洛虽年近花甲，思路开阔，勇为人先。余祈盼新路为全县模范，向二位问政多矣，二君均力谏放松环境，加快改革。市人代会讨论会上，基洛先生呼吁扬先知先觉之精神，上峰在侧，余曰，众未唤醒时，如是，往往亦孤独。基洛疾书一函付余：“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予，几回闻鹧鸪。先知先觉孤独，也豪迈耳”。若基洛先生胆识，歙县不乏人也，问政可闻道矣。
“斗杓调燮政所因，拂衣仍作山中相”。复读董其昌《问政歌》之句，又恍见文敏退隐江湖，徘徊山中，无从问政，寄情笔墨也。
英坑，壶中洞天若遗世
古徽州一府六县，号有古村五千，灿若繁星，遗存丰厚。《徽州五千村》煌煌十二卷，录村五百五十多个，大笔勾勒，精心描绘，既为抢救性文化工程，亦为保护遗存鸣响。然，限于财帑等，印制尚不精美。昔徽州山越土著，中原避祸南迁望族，多侧身山坞深坑，遗世独立，沧海遗珠在所难免。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昔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 。陶潜《桃花源记》所述，今虽不见，然鲜为外人所见古村胜境多矣。现颇有名气牯牛降之观音堂，未辟景点前也藏之不显，余曾记之：“古朴原始，神秘野趣，人迹罕至，真天境也”。观歙之英坑，亦几近读《桃花源记》感受，以及余牯牛降之印象也。
英坑位于皖浙交界，四面老尖、龟背、笔架等群山围屏，壁立千仞。村庄座落坑口，海拔虽亦八百余米，凌空俯瞰，若深渊也。终日云烟笼罩，偶或阳光穿雾，故原名命之“阴坑”。沿山坞小径蜿蜒曲行，亦现小口，愈近村内愈阔，豁然开朗，俨然聚宝盆呈现眼前。因口小肚大，有人形容状如葫芦，余以为“壶中洞天”也。
斯村水口长三百余米，首尾两处水口古林华盖如云。入处明万历初年所建永年桥横跨河岸，岸边原建五座亭榭，三座寺庙，观其遗址，不禁生发萧瑟沧桑之叹。良久，抬望起伏峰谷，青翠丹赤交织，层层梯田金黄，与朝阳晨霞交融，焕发勃勃生机。高高山核桃树上，打果人伸出长杆，玉实纷落。
村内巷道密织，互为相连，宛若迷宫。黄氏祖祠巍峨，前堂门楼悬“两文元一翰林”扁额。溪旁山坡徽派民居鳞次，门楼多仿欧，弧形石材砌就，石雕楹联，中西合璧，异样风情。当年红军曾在此建立根据地，于今孩童亦持手机堂前游戏。节日舞狮古风民俗犹现，平时三两老人围坐石磨共话桑麻。今夕何夕，见此英坑也。
鲍坑村，蕴育砚雕世家之地
行文，书法，绘画，不可离者，笔墨纸砚，文房四宝也。殷商以石杵捣石墨供笔蘸之，秦汉多以石、玉、陶、瓦、砖、铜、漆具研之，砚之初也。两汉发明人工制墨，善发墨以石为著，故石砚兴焉。中华地大物博，可供制砚之石及类石者多矣，世人推崇者，四大名砚也。
肇庆烂柯山端溪水中，石质如玉细腻，李贺诗云：“端州石工巧如神，踏天磨刀割紫云”。端砚以青花、活眼、鱼脑冻为上品。歙砚主产地为婺源之龙尾山，因其在徽州府歙县加工集散而名。东坡赞之：“润而发墨，唯歙砚，德相兼”。甘肃洮河深水之底，绿石如蓝，其润似玉，难采量少，得之不易，宋后已不显矣。山西绛州以澄江细泥精工烧炼，谓澄泥砚也，多青、黄与红色，混然质朴。古人制砚，向重“品、质、工、铭、饰”，雅士多喜素砚、抄手砚也。
歙砚质坚温润如玉，抚之若孩面，叩之闻金声，发墨益毫，貯水不干。罗纹、眉子、鱼子、金星、金晕、玉带……美轮美奂。婺源谓龙尾，歙县则谓之龙首，其溪头、岩源、渔岸诸坑砚石亦上乘也。工场作坊，历代传世名砚多矣，欧阳修诗曰：“老夫喜得金星砚，云山万里未虚归”。米芾石痴也，见龙庭有方上好歙砚，竟跪而索之。
于今研墨搦管者少矣，重砚之雕工以为工艺品欣赏者日众，雕者多以山川花鸟、人物诗文饰之。方见尘随物赋形，简约抽象，别出心裁。其下刀时常舞之歌之，又善画仕女，人皆喜之，已然砚界翘楚。余亦题赞：雕也非雕大音稀，唐寅再世也痴颠。王佛生先生曾于老坑采得二十长方砚石，请郑寒上刻十七帖，背镂各式花瓶，雅韵文气。
雄村鲍坑胡震龙，功诗琴书画，学养深厚，铸新安画派意境于砚石，堪为一代宗师。上世纪六十年代，“潇湘月夜”，奠歙砚厂之基，七十年代，“阿房宫赋”，境外博物馆重金收藏。二零零一年，指导女婿雕“日破云涛万里红”，成黄山文化瑰宝。
于今，鲍坑以“砚雕世家”之地而声名远播。震龙长子胡笳之作古朴曲体，颇有乃父遗风，余曾嘱其琢一宛如雪花银星砚石为“苏武牧羊”，友人甚爱，抢先购去。次子胡笛善作浮雕，小女胡非苍劲娟秀，其他几个女儿亦善刻砚。女婿王祖伟文理兼修，天趣人工浑然，鬼斧神功，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延续砚雕世家文脉也。
胡震龙于砚雕理论有精深研究，多著述，其《砚雕十谈》后人奉为圭臬。“心绘、巧作、破立、石艺、文技、规章、心学、承启、半留、刀法”，不二法门也。

潭渡，黄宾虹故居随想
初识宾虹，肇于省博。上世纪八十年代，余曾徜徉其积墨黑海，近观黝暗混沌，远望层次渐显，黑中透亮。九十年代末，编歙县丛书，程兵君撰《人杰地灵处》毕，又嘱其改写一册，并命之《画坛新安风一一从渐江到黄宾虹》。余妻姐曹瑛曾就读潭渡中学，常谓之，黄宾虹故里，歙之潭渡，瞻仰者众矣。
潭渡，南小山列屏，滨丰乐河，北河水入村环流，村庄为渡船形，村头深潭，故名。隋唐年间，黄氏迁居于此，衍为望族。清中晚期，宾虹从金华回歙应童子试，生活三十余年。故居“宾虹草堂”、“虹庐”及假山石刻“石芝”，均为先生所题。其后，宾虹辗转大江南北，亦多次返乡，研写诗文书画，致力经世济民。置身先生故居，犹见其深邃目光，飘拂胡须张扬坚忍意志也。
新安画派初者多宗宋元，画崇倪黄，貌写家山，程嘉燧、李永昌引泉为溪，渐江师古不泥，寓国亡家恨于绘事，萧远冷寂，开新安画派先河。渐江铁线至简，不染不点不擦，转折处顺笔稍皴，即山势雄健。石涛“拖泥带水”，浑然沧茫。历代多步旧踪，三百年来，画坛新安之风劲吹，虽偶或轻轻，终成浩荡之势，不可遏也。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新安三雄”横空出世，惊动画界。张翰飞高古沉雄，集古出新。汪采白染以青绿，明艳不失清逸。宾虹初者力行李流芳、程邃、髡残、弘仁，兼法元明名家，重章法，工虚实繁简，疏密有致，笔如篆籀，遒劲严谨，纵横奇峭，画风亦呈新安之疏淡清逸，谓“宾虹白”也，至今，世人乃余仍深喜其传统之风貌。
六十岁后，先生两游池州，见江上风景随阴晴明暗变幻，天色将晚黑密厚重，遂习吴镇，渐向积墨“黑宾虹”过渡。巴蜀之行，先生“青城坐雨”，观雨淋墙头，纵横氤氲，作画施之以“破”、“焦”、“宿”诸墨，复以干皴，兴会淋漓，浑厚而华滋。“瞿塘夜游”，睹月移壁，实中有虚，虚里孕实，画境趋于“近观几不类物象，远观则景物粲然”。先生注重写生，山川走势烂熟于心，归纳多种构图，以一波三折“S”形为常态焉，画面无论空灵抑或丰盈，均呈天生人工之美。
墨虽分五色，施彩物含英。宾虹不满足“衰年变法”，借鉴传统青绿山水和西方印象派，将青绿赭白诸色染于黑密水墨之中，“丹青隐墨，墨隐丹青”。复置王维“远淡近细”及西画透视于不顾，近山近水之树、叶、人、屋，等等，简笔抽象，意至点到矣。誉者可谓之“大象无形、大音稀声”，“随心所欲不逾矩”也，不解者畏其“北齐南黄”之仙班地位，禁若寒蝉，惮其言也。窃以为，学养未深，年寿未高，黑白宾虹若格律诗，皆可习之，暮年宾虹逸品如屋漏痕，如铅出银，可赏学难，体会精神气象为主，死记硬背，入生出死矣。
刘熙载曰：“山之精神写不出，以烟霞写之”，宾虹先生于云着墨不多，岭南派烟雾迷漓，北派宋雨桂山水长天融合，今皖人徐子鹤缥缈之云，张仲平涌动之云，新安传人曾留意否？宾虹先生亦云：“师今人，师古人，师造化”也。

黄潭源，当今圣人陶行知故里
“二千年前孔仲尼，二千年后陶行知”。孔子设私塾，倡“有教无类”，开平民教育先河。惜其又云：“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五四运动”后，陶行知著生活教育理论，主张教学做合一，行知合一，尤重农村教育，领袖誉之“伟大的人民教育家”，“当今圣人”，亦为“万世师表”也。
行知先生生于歙县西乡黄潭源。大明正德五年，新安陶氏由绍兴会稽迁往徽歙之西，曰古溪，后移下黄潭源村。居此陶氏一世曾为州县官吏，终弃官归田，效法陶潜，于村东建一“五柳堂”。国运衰败，家族式微，山洪席卷，堂不复存。从家乡到万安，复回故里，少年行知辗转求学，艰辛备尝。古城岩下，水蓝桥边，眼放悲伤，然，仍怀无穷希望。
多年后，先生赴金陵、美国学成。考察欧美、亚非二十八国后，曾致徽州同乡公开信：“我们徽州，山水灵秀”，“可谓之世外桃源”，世上只有瑞士和他相类。他痛惜同有天时地利，却无瑞士人事，呼吁人民团结，“建万年不拔之基”。振兴教育，乃其中重要使命也。拳拳赤子之心，亦深深感染后辈，余在歙曾辟一“名人名言街”，敬书先生楹联以为志向自勉：“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
歙城中和街与小北街口，先生就读处崇一学堂旧址，陶行知纪念馆高脊飞檐，曲径迴廊。瞻仰座像，睹遗物而凝神情，观生平而动心旌。先生编刋办学，唤醒民众，培育人才，反独裁，促抗日，反内战，争民主，参与营救“七君子”。李公朴、闻一多牺牲后，面对“下一个”威胁，慷慨遗书：“我就是那第三个”！生命最后百日，演讲一百余次，脑血冲天。当周公恩来赶赴寓所，先生虽逝，手尚余温。苏君平凡多次来馆，究增建路径，县委副书记曹韵芳、副县长柯勇、馆长左和平致力推进，余犹记焉。
行知中学建于徽府原武考“跑马场”，“立志、修身、求知、创业”，“陶研”教改基地也。余甫赴校，“逸夫楼”已动工，复按王老世杰之嘱，以纪要规划发展用地。九年校长汪振华殚精竭虑，功莫大焉。他经手建教学楼和住宿栋栋，自己未谋一间。闻其离世，痛惜之至。于日锦曾任县府办主任，佐政助力，转岗复接振华之职，于今头亦飞雪，逾十年矣。日锦恪守“求真、生利、创造”校训，与时俱进，学校规模日大，学生成才者众，致力建设徽州“万年不拔之基”。“千教万教教人求真，千学万学学做真人”，王老光宇手书行知先生格言，仍高悬学校墙壁，正所谓：“唯斯人，吾谁与归”？

紫阳、篁墩与“程朱理学”
练江之畔，渔梁对岸，崇冈环抱，紫阳若珠宝镶嵌，一峰独秀。《西干山志》云：“每将晓日未出，紫气照耀，山光显灿，类赤城霞，故曰紫阳”。老子祠遗址旁，人道是，朱熹曾于此讲授理学，一时“生徒云集，坐不能容”。
歙县素称“程朱故地”，未入徽时，余甚诧异，盖因印象中程朱并非诞生于此，后溯其源流，则知未虚言也。程氏晋代迁徽，始居歙南乡新安江畔之篁墩，朱熹亦言：“世居歙州歙县篁墩”。清代建“程朱三夫子祠”，皇上赐书匾额，竖有“程朱阙里”牌坊。
朱熹父朱松，幼年在紫阳山村读书，因不附秦桧，复闲居于此，刻“紫阳书堂”印，欲建院立堂。朱熹多次归游紫阳，“留恋信宿，凄惶思慕”，省墓讲学，情之所系，遂号“紫阳”。宋淳祐五年，歙州守奏请朝廷，于问政山麓建书院祭祀，理宗“亲洒宸翰”，书“紫阳书院”赐之。明正德十四年，知府张芹依朱熹父子夙愿，于紫阳老子祠旁建紫阳书院，亦毁于兵燹。清曹文埴倡议于问政山复建，今尚存“古紫阳书院”石坊与“文公井”。余曾将复修列为歙之八事，未竟其功也。
唐代佛、道盛行，儒学风光不再。程颢、程颐继圣学，创洛学，奠基理学。朱熹受教二程三代弟子李桐，以周敦颐、二程为基，融些许佛、道观念和哲学，构造精深之新儒学体系，形成释、道、儒三教并立局面。宋以后七百年间，因宗法体制利于统治教化，官方推崇理学，奉儒教正统，朱熹《四书集注》成科举文本与标准。以“程朱阙里”为荣之徽州，“十户之村，不废诵读”，“连科三殿撰，十里四翰林”，进士宋代六百二十名，明清两代远超他省，“东南邹鲁”、“礼仪之邦”，声名显赫。
程朱理学向以诗书礼仪训导子弟，徽州“取朱子之教，秉朱子之礼，以邹鲁之风自持”。“聚族而居”，立祠祭祖，族训宗规，婚姻门第，凛然不可侵犯。徽商“贾而好儒”，杏林崇尚医德。“道脉薪传”，“物穷其理”。偏隅守成，延缓改革之弊亦随焉，且常理得心安。“存天理，灭人欲”，“新安节烈最多，一邑当他省之半”。计岁珠，待归人，徽州女人，泪光照壁。
于今，徽州文化亦得以传承，更注入时代精神。问政山麓古紫阳书院之侧，歙县中学书声朗朗。校门前乾隆年间“三元坊”巍峨，激励莘莘学子追慕先贤，心向“立功、立德、立言”，光复旧物，开全新境界也。
富堨源远，新安医学流长
医者仁心，悬壶济世，妙手回春，善莫大焉。余少观电影《李时珍》，知《本草》“朝廷不修时珍修”，殊悲壮也；闻“身如逆行船，心比铁石坚”一曲，犹感奋焉。读《三国演义》，亦常叹吾省北华佗生逢战乱；到徽州，欣见南新安医学盛世弘扬。
文化素养乃习医基础，山水奇幽蕴育中草药材，“不为良相，即为良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儒释思想，从医为荣焉。上述三者，于徽州甚为契合，效神农百草可尝，研歧黄医术可精，此新安医学之所以兴盛也。
新安医学唐后始兴，盛于明清。唐代吴人杨玄操任歙县蔚，注释《难经》，歙西七里头慧明精研医术，时称“圣僧”。宋嘉佑、崇宁年间之张扩，诊脉如神，首开新安名医世家。历代新安名医辈出，典籍盈箱，专科秘术，杏林瞩目，从宋至清，名医达四百六十六人，有一百九十七人装写三百五十五部著作。
据《新安医学名著丛书》，冠以新安十大名医者，汪机、徐春甫、孙一奎、吴崑、汪昂、叶桂、程仲龄、吴谦、郑宏纲、程文囿也，十大学说谓之：营卫一气、动气命门，错简重订、元阴元阳、暑必兼湿、卫气营血、八纲八法、外损致虚、养阴清肺、燥湿为纲。
新安医学代序传承，名医世家绵延流长。始于歙城朱家巷之黄氏妇科，已逾八百余年，二十五代。郑村南园、西园喉科历经九世，代不乏人。蜀口曹氏外科亦传五世，吴山铺程氏伤科十代显荣。定潭之“张一帖”，历明清民国至今，已有四百多年、十五代历史……
歙城北富堨，富资河穿境越域，干渠支渫横贯，唐初所修堨坝，蓄水丰盈，故名富堨。若此源远流长，新安王氏医学薪火七世，绵延两百余年。其肇于清嘉道年间，王履中曾应邀为左宗棠、张文毅诊治。王仲奇为近代巨擘。吾省名医及医界领导者王任之为仲奇侄，得其亲传。任之老德高望重，逝前捐献歙城大北街祖居，以为医学陈列馆。其子王坦，君子贤者，于家乡多有反哺，亦余师友也。仲奇亦传四弟季翔，季翔子乐匋，一代大师，与任之同，皆善诗文，所书处方笺，藏界视为墨宝。
《黄帝内经》谓病因情志也。乐匋子王键，当代新安医学擎旗人，前述新安医学丛书即其率众编纂。余曾席间请教治未病及养生之道，键笑曰：“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心补”；“心补者，友也”。知音好友相聚，把酒临风，超以象外，胸襟旷达者乎？
西溪南，犹闻丰溪流徽腔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二千多年前，新安江越女歌，一唱三叹，声入流云。余尝读《毛诗序》，知“歌咏之不足”，“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隋唐以后，歙县为“一府六县”中心，官府宴乐、宗族祀典、乡绅饮娱、雅士侑觞、民间嬉游，多有新安歌舞相伴。
南戏弋阳腔传入后，歙人结合古越民歌、高亢花腔、袅袅徽音，演为徽州腔。其腔以鼓击节、琴锣伴奏，吹腔、四平、拨子、二簧。传之青阳，催生青阳腔。随徽商行走，“天下时尚南北徽池雅调”也。龙舞、狮跳、麒麟舞，社火、傩仪、目连戏，叠罗汉、嬉钟馗、闹花灯，凡此种种，描面道具、唱念坐打、手眼身法，步移舞亦随焉。
受昆腔影响，竹笛横吹，复为委婉柔和之吹腔。陕西梆子激越高亢，入山重水复之徽州，催生导板、十八板。汉班吸收徽调二黄，徽班亦增入汉调西皮。明万历二十八年，各地徽州会馆邀著名戏班来歙汇演，“天下名优萃聚竞技”，交流融合，互为借鉴，徽戏焉能不兴耶？
歙西溪南，徽商聚集富庶之地，余望之枫杨掩映，溪泉环绕，“老屋阁”、“绿绕亭”历经沧桑，“丰溪八景”、“溪南十园”遗迹可见，当年名流雅士于此饮宴、弈棋、书画、听戏者车水马龙。其松明村人汪道昆两次挂冠归里，寄情山水，著诗文杂剧，“歌舞侑觴”。兴起之时，道昆及往来“鸿儒”亦粉墨登场也。
史载，巨富权贵多组建戏班，自雄村人曹文埴所建华廉家班起，即达五十多个 。为乾隆八十寿庆，文埴将华廉家班改为庆升班，入宫上演 八出戏，圣喜而赏之，问何戏如此美哉。文埴曰：“徽戏也”。徽戏遂此名焉。庆升班、同庆班、彩庆班、阳春班誉之“京外四大徽班”，新彩庆、二阳春、凤舞台、柯长春，谓“新四大徽班”，飞泉流玉，余音绕梁。
乾隆五十五年起，三庆、四喜、春台、和春四大徽班进京，丰富声腔，改进表演，逐渐取代京腔、昆腔地位，“梨园演出必有徽班”。皇帝游历江南，接驾中，亦必遣徽班歌之舞之，引龙心大悦。历经徽州、安庆几代艺人“超心炼冶”，合以汉调皮黄，容昆腔、秦腔及民间曲调，国剧“京戏”“如铅出银”。遥想徽班进京百年之际，余同窗师兄刘强曾创作《程长庚》，省徽京剧院赴京连演，“京剧鼻祖、国粹故里”，盛况空前，家喻户晓矣。
戊戌四月廿六，文化和自然遗产日，徽班京展活动于故宫举行。歙县文化馆与省暨黄山市剧院、传习所演员同台登上大戏楼，唱响畅音阁。午后，故宫与徽班专题研讨会召开，共议徽剧传承振兴之事。余闻之，亦不胜欣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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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诸篇间断写于2018年5月9日～6月12日。徽州八年，历历在目，感慨良多，奉高堂，带孙子，惜无暇援笔。来日方长吧。
百年生利，不惑行知
陶行知生利主义思想诞生百年，暨省行知学校四十年庆典，于2018年12月30日隆重举行。嘉宾毕至，专家云集，行知嫡孙育民先生远道莅临。余也应邀出席，并为犁宫开馆剪彩、为不惑亭揭牌，参与陶研中职教育专著与《陶园心香》首发。大会嘉宾致辞之时，天空飘雪，余似见行知先生在天圣洁之灵，望台下身着红色上衣蓬勃少年，不由记起行知先生《徽州人的新使命》中的热切寄望。
行知先生期冀建立徽州万年不拔之基，其使命是要振兴全徽州的教育。素闻，行知先生开职业教育之先河，倡导知行合一，求真、生利、创造。休宁县乃农科教发源地，余九六年主政时，省委卢荣景书记曾面命将此事抓好。九八年余转任歙县，光宇老、中陶研会方明会长视察行知学校，对职业教育重视有加。余亦深知，二战后德国所以复兴，职业教育、工匠精神为其要也。当其时也，普通教育学子回乡务农，往往五谷不分；外出劳工，亦多缺技能，挣些血汗钱耳。鉴此，两县均出台加强职业教育之决定，将实用技术推行列入考核，歙县还开展了科教兴村会战。
四十年来，行知学校筚路蓝缕，砥砺前行，历届莘莘学子在经济与社会领域、非遗传承和干部队伍中，成长为栋梁之才。从日锦校长回顾中，从杰出校友、砚雕大师祖伟发言里，余感受深矣。遥想当年，余始赴行知学校，振华校长正在新楼建设工地，其九年校长，艰辛备尝，积劳成疾。余亦忆起，歙人、省教育界前辈王世杰曾嘱，为学校未来发展规划用地，余以县委纪要记之。世杰老甚慰，与振华曰，应设法留余在歙多干几年，寄托何其重也。振华英年逝世，已十多年矣，忆之心弦颤动，思之黯然。
雪渐满身，雪兆丰年。近百名红衣少年青春激情，铿锵诵读着行知先生的告同乡书，为庆典活动奏响最动人音符：“我们千万不要辜负新安大好山水”，“造成徽州的伟大的新生命”，“建立徽州万年不拔之基”！
值此庆典之际，行知学校与国开建设签约非遗园区建设，县负责人旭光、秉如、晓放、文磊、玉成， 二十二年前曾任歙县副县长杨震兄、余任职歙县时教委主任伯兴兄，与余共同见证盛事。中陶研会副会长兼秘书长吕德雄、《光明日报》职教栏主编练玉春、黄山中华职教社主任张俊杰均表示，愿尽己能，为行知学校发展鼓之呼之。
百年生利，不惑行知，师陶践陶，发奋为雄。行知思想，源远流长，练江之畔，华屏山下，行知学校的美好蓝图和灿烂春景，就在明天！
(2019年1月1日)
读后留言
程基洛
中国只有两个半教育家，一个是孔子，一个是行知，还有半个是孑民。孔子的教育思想似乎有些玄，儒道竟成了世世代代帝王统治百姓的樊笼。为了这个苦难而愚化的民族，行知先生致力于启蒙民众而普及育民；孑民先生致力于民族富强而育精英登峰。他们一生鞠躬尽瘁，国人当铭记于心。
行而知，知而行，乃探索真理漫漫之途征。有叶书记们在逆境中推舟奋进，国有望矣！
注：程基洛，歙县人，曾任徽城镇新路村村委会主任。余在《问政山上思问政》一文中提及。
图左一为程基洛，左二为原练江村书记石阿猫，右一为原黎明村书记庄兰豪。
徽园兴修记
歙县历为徽州府治，境内名胜珠联玉缀，尤以牌坊、民居、祠堂古建三绝和砖雕、木雕、石雕徽州三雕著称于世，堪称明清建筑博览馆。
岁月沧桑，代序嬗递，部分古迹湮灭。原徽州府衙一带，新建群落风格异化，与周边古建甚不和谐，古城风华渐淡，令人扼腕。
为营造历史文化名城氛围，重铸辉煌，老城区保护、恢复、仿建，徽而古，再现徽州明清城风貌，练江之畔桃红柳绿，构筑山水桥城。“园囿之兴废，盛衰之候也”。戌寅年初，徽园兴修。庚辰年末，徽园落成。
徽园占地二公顷，建筑面积一万八千平米，气势宏大，架构俱佳，粉墙黛瓦，鳞次错落，雕刻精美，脉传徽州文化之神韵，新创徽派建筑雕刻之精华。登城楼远望黄山天都，近听练江波声。观石坊摩天抚云，巍峨耸立。茶馆品茗，沁心入脾，神清气爽。酒肆畅饮，浇胸中块垒，壮英雄行色。过街楼凭虚凌空，绣球缥缈。长廊迴旋，曲径通幽。雕栏画栋，红灯高挂。大戏台徽韵京腔，余音袅袅。徽墨歙砚，绘制新安画派。莲池玉带桥长虹卧波，烟霞如幻。九龙九凤壁龙飞凤舞，呼之欲出。
“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走进徽园，梦縈徽州。“楼台浮霁色，市井碎春声”。走进徽园，融入“清明上河图”。
（ 2000年）
钟铸斯文，标题改为徽园简介，落款署县建委。
上丰花果山记
壬戊之秋，余携友游上丰花果山。山峦起伏，溪水蜿蜒，但见阡陌纵横，袅袅炊烟，粉墙黛瓦，古巷深深，斜风细雨，青藤披挂。群峰叠翠，丹枫红艳，金柿满枝，柑桔香溢。寻觅碧潭，玛瑙奇石，五彩斑斓，锦鱼游泳，芦花茫茫，世人谓之今日桃源，不虚言也。至若一夜春风，梨花千树，桃之灼灼，漫天飞雪，梅开似海，因以赞曰：上丰花果山，绚烂复平淡。
(2002年)
太平兴国寺修复缘起
东南邹鲁，古徽府治，歙县城西，练江之畔，有名山曰西干。西干之披云、城阳、紫阳、龙井，四峰逶迤，回互环抱，衔江吞云，气度庄严。其披云林壑尤美，鸟鸣山幽，空谷梵音。峰前江面如镜，映月拈花，天然禅境。
唐至德二年，建兴唐寺于披云峰麓，僧院二十有四。高僧云集，香火旺盛。李白兴唐寺诗云：“天台国清寺，天下为四绝，我来兴唐游，与中更无别”。宋太平兴国四年，敕名太平兴国寺。贯休应梦画十六罗汉之传说，渐江开新安画派之先河，更使太平兴国寺声名远播，渐为江南佛教中心之一。至明代，尚存十院，俗称水西十寺。星移斗转，沧海桑田，修复前，仅存长庆塔与渐江和尚墓。
庚辰年春，为弘扬民族文化，乃重修太平兴国寺。是年金秋，卧佛洒净，再续香火。越明年，晨钟暮鼓，寺庙重光。东土无双玉佛，江南独此名刹，接四海信徒，迎八方宾客。
（2000年）
余题匾额“玉佛殿”及楹联“东土无双玉佛，江南第一名刹”。
鲍家花园复修记
庚辰年秋，黎坚先生自深圳来。潇叶邀客泛舟渔梁。碎月漂流，渔歌唱晚，遥望古坝，飞瀑如雪，似见当年樯桅如林，千帆竞发，直下苏杭。徽商足迹遍及天下，史称无徽不成镇也，何其辉煌。
潇叶告之黎坚，古歙乃明清徽商故里，繁华一梦，虽不复见，众多遗迹尚存。著名者，若渔梁，若棠樾……棠樾鲍家为春秋鲍叔牙后裔，世代官商，藏镪百万，富比王侯，慷慨义举，上交天子。乾隆赞曰：“慈孝天下无双里，衮绣江南第一乡”。鲍氏宗祠，气势恢宏，雕栏画栋，先生可曾观乎?女祠堂中，泪光照壁，观者无不怜矣。复见七座牌坊，递次成群，忠孝节义，主题周显，巍峨耸立。先生浪迹天涯，衣锦还乡，何不复修鲍家花园，根深叶茂，蔽荫后人耶?先贤曾言：“园囿之兴废，盛衰之候也”。忆昔乾隆、嘉庆年间，盐法道员鲍启运兴建是园，齐名于苏州拙政园、留园，无锡之蠡园、梅园，为江南著名私家园林。风卷残云，铁蹄践踏，刀剑斧铖，可怜残垣。倘若先生藉此遗址，恢复名园，并增其旧制，荟萃菁华，连结祠堂、牌坊，则灿烂徽商故里图可绘矣。黎坚沉思良久，继而扣舷曰：吾潜心园林久矣，常惜徽派盆景风光不在。若依托棠樾，梅开二度，夙愿可酬。先生宁信吾乎?倾家荡产，复修鲍家花园!
翌日初熹，清风拂面，主客前往棠樾，后皆为董工著力者。停车富亭山麓，松林挺拔，秀木参天，俨然巨型盆景。山峦起伏，忽隐忽显，欲露又藏；池塘碧波荡漾，荷残草长，众皆称善。藉此布局，天设地造，境界全出。若结庐筑亭，品茗觴咏，飘荡秋千，情趣何其盎然。
壬午初夏，百花将谢，鲍家花园悄然开园。春天再现，四季常青。斯园收江南园林之长，集徽、川、苏、杨、岭南、海派盆景精华，广植花草藤树，巧布假山异石。楼台亭榭，层层叠叠；风雨迴廊，曲径通幽；河塘相逢，索桥钩连；粉墙漏窗，互为观照；忽照壁，忽旷野；或飞瀑，或沉影，此花园之大观也。
黎坚引潇叶细察，娓娓道来：“徽州人家”，小桥流水；“一代天骄”，横空出世；“层峦叠翠”，生命长青；“枯木逢春”，阅尽沧桑。或自然或蟠曲，曰“游龙”，曰“风动”。纤者如丝，粗者环抱；直者若玉柱擎天，曲者若锦缎逶迤。忽闻百鸟鸣啭，转睛鱼翔浅底。湮灭百年之名园，于今重睹芳华，令人觉宇宙无穷，生命不息也。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叹蜉蝣过客，感凤凰涅槃，丈夫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也，他日重振徽商雄风，待来者乎!黎坚欣欣然嘱书，潇叶信手涂鸦。书毕推窗，明月中天，黎坚尚记前年泛舟渔梁否?
(2002年)
烟村石窟群
到名城歙县已逾二年，境内山水名胜大多了如指掌。然而对于烟村，却没有什么印象。当从简报阅知，烟村发现全国规模最大的人工石窟群时，我感到几分惊讶和疑惑。传言云：黄山三十六峰，烟村七十二窟，其数量之多，让人震憾。
看过不少石窟，著名的敦煌莫高窟、大同云岗石窟，尽管也是人工的杰作，但总体上都是一种长廊式结构，沿着一面山崖，开窟凿洞，雕佛造像，洞体不大，缺少幽深。与其说莫高、云岗石窟是以洞窟而名扬天下的，不如说它们是以洞中的佛像、石雕或共营的那种文化闻名于世更为确切。前不久与烟村相邻的花山也发现了两三处人凿石洞，炒得很热，但与烟村相比，不可等量齐观。浙江宜兴的善卷洞、安徽广德的太极洞、石台的蓬莱仙洞，其洞穴硕大，钟乳琳琅，令人赞叹，但它们是自然的造化，其规模数量依然在烟村石窟群之下。倘若不是孤陋寡闻，将烟村石窟尽早开发问世，该是石窟第一、中华一绝了。
烟村石窟群宛如一块璞玉，带着神秘，充满魅力，令人心动神往，于是，决定前往探察。
然而，欲行之时，天公却不作美，六月黄梅天，暴雨说来就来。阴风怒号，大雨滂沱。烟村石窟行只得暂罢。数日后，又约上五同事随行。正欲登车，忽然电闪雷鸣，顷刻间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不知是有意相拦我作烟村石窟之行，还是存心检测我对烟村石窟之念?仰望风雨交加的天穹，我感受到了冥冥之中似乎真有几分“天意”的作祟。“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于是乎，众人皆随我冒雨出车。
十来分钟后，雨意渐渐地有些稀疏了，远处的天幕上微微地显露出几分亮色，车到烟村已是轻风绵绵，细雨蒙蒙。从车窗远眺，只见青山隐隐，薄雾漫漫。
烟村在歙南王村镇内，它坐落于新安江畔，上接屯溪下连宰相故里雄村和县城。从村人的介绍，历史上烟村是石料供给地。石材业的兴起，带动了整个烟村的繁荣，当年盛况，有唐人许宣平诗为证：“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这首诗，是李白寻许宣平不见，宣平不忍李白失望，写在茅庐墙壁上，告诉诗仙，许公到烟村去也。只是，村人对此诗不知如何解释。其实，只要对烟村稍加探访，解释这首诗并非难事。新安江畔，烟村古码头多处，从码头到村庄，正好二、三里，契合“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这”家”是指烟村王、胡、刘、谢，孙四、五门姓氏大族，“亭台六七座”，写了当年烟村亭台楼阁的壮观景象，“八九十枝花”，此花非鲜花，该是出色之美女。当年工匠云集，商人往来，显贵出没的烟村，青楼应运面生。一一众多风尘女子，谁能说其中没有八九近十个貌如秦淮河畔李香君样色艺出众的名妓?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原因，就因为故事的另一位主公是从烟村一带走出的徽商之子。
烟村，历史上好一个温柔富贵乡！怪不得许宣平要引李太白到烟村买醉呢。近年千岛湖曾悬赏三百万征求名篇，条件是入选中学课本。而烟村诗早已编进小学教材，只不过未注明该诗为许公所作而已。今后烟村开发成旅游区，这无价的烟村诗岂不是最好的广告吗?
关于烟村村名的由来，更有种种说法。一说这里山青水秀，云雾缭绕，如烟似幻，所以村庄以烟为名；另一说它与新安江相依相伴，江上水阔无垠、烟波浩淼，村庄便以烟名之；还有一说，当年这里繁华无限，烟花女子甚多，烟粉气十足，所以村名也带烟字。
烟村，一个村名就令人遐想无限。
烟雨迷蒙，烟云浮动。踩着水珠四溅的青草，沿着细长曲折的田陇，我们走进了沉坑坞；走进了烟村石窟；走进了一个现代文明遗忘多年的角落；走进了一部拥有千年沉重的历史画卷……沉坑坞内，似乎到处都是洞窟的世界，谁也说不清它的具体数量，谁也答不出它的实质内涵。每隔十来步，就会有人指点我们辩认隐藏在草丛中的洞口。很多洞的入口从外观上看似乎都不显眼，但村民们都说很多洞窟的容积宽大，无不让人叹为奇观。只可惜未曾真正开拓出来，我们暂时还无法拥有实质性的感受。
行不多远，便来到一口大塘前。村民告诉我们，水塘下隐藏着群中面积最大的一个石窟一一“神龟洞”。洞内有撑天石柱数十根；洞高三四丈，面积十多亩，拥有“烟村地下宫殿”之称。神龟洞不仅面积巨大，而且四通八达，有一个出口直通新安江边。有人曾进洞作过初步探察，说是见到一只驮着石碑的巨型石龟伏于洞中。想必是原本用于彰表皇家或朝贵功德的龟座碑未及运走。
烟村兴于何时呢?也许，烟村盛于南宋。那时宋高宗的小朝廷以临安为都，偏安一隅。当时的临安府包括现在浙江省的临安县、杭州市。由府变都，皇帝又要有威仪，当然要大兴土木。中国的君王，大凡一生都要进行两项浩大的工程，那便是皇宫皇城和陵墓。歙县与临安接壤，烟村又紧靠新安江，便于航运，理所当然会成为当时建材的供应地。抑或盛于明朝。明开国皇帝朱元璋成为皇帝前在徽州有过频繁活动，留下许多传说。《朱元璋烟村落难，千福洞蝙蝠救驾》讲的是朱元璋一次败仗后，只身逃进一个烟村洞中。追兵眼见他进洞，可就是死也找不到，只好收兵。你说这凤阳小子躲在何处?其实就在洞口不远，一进洞，就被乌压压的蝙蝠给包裹了全身。一群蝙蝠救了他的性命，朱元璋认为这个洞是洞天福地，于是命名为“千福洞”。打下江山，洪武帝要修皇宫皇陵，自然会想起烟村石窟群。凤阳的皇陵中，南京的城墙上，是否还辨得出烟村石料的风华?稍懂得徽州建筑史的人都知道，如何区别棠樾牌坊群中哪几座是明代所建，哪几座为清代所为。用白麻石有亭盖的是明代建筑，用黟县青冲天柱的是清代建筑。“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朝臣商家用何种石料，想必是从皇家学来的。盛于清代也不无可能。烟村与雄村是新安江上一江相连上下相距不远的两个村庄，雄村是军机大臣曹振镛的故里，他和他的父亲曹文埴都是皇帝身边红人，皇上要兴土木，无论是曹文埴还是曹振镛都会把烟村的优质石料推荐给皇上……北京城注定与安徽有缘，京城也正是安徽人朱元璋之子朱棣建造的。
在烟村村民的引导下，我们打着电瓶灯，亦步亦趋地探入了“千福洞”。洞内崎岖不平，漆黑不见五指，湿寒之气逼人。借着电瓶光束，我们细致察看洞中景物。那铁琢的印痕一根根、一条条，呈有规则的单行斜线，依然那么清晰，好象昨天刚刚琢成。成百上千根铁琢的斜线，又组合成了石料取出后遗存下来的整体印痕。一块，两块，三块……整齐有序地排向深处，排向遥远的黑暗中。我不禁用手去抚摸那些似乎还散发着热气的琢痕，耳旁仿佛回响起当年采石时叮叮当当的声响。都说西欧是石头的建筑史，中国是木头的建筑史，历史遗存未见不说，烟村之前，谁曾发现过规模宏大的采石场?烟村石窟的工匠们，不正是采石场中的斯巴达克思、冉阿让吗?他们用石头谱写了中国建筑史章!
我们不知道如此规模的烟村石窟群，究竟耗费了历代工匠多少心血和生命。“沉坑坞”就是因为石料的不断开采，导致山脉整体下沉而得的称谓，其中不知埋葬了多少条工匠活生生的生命。我小心翼翼地踩着地上那无处不在的大小不一的碎石，那一丁一块从古代石工叮叮当当的雕琢声中纷纷落下的碎石呵，在我脚下竟然有了血液的温度，有了脉博的跳动，有了历史的沧桑！我禁不住默默询问自己：你感触到时间在这里凝固了么?历史在这里停顿了么?这时，一滴从洞顶滴落下来的水珠正好砸在我的脸颊上，冰凉透骨，那是古代工匠妻儿父母血液么?我不知道。
探访一个又一个洞窟。在一处尚未命名的洞内，每行十来米，就会有一个窟室，最大一处，宽约四、五十米，高约二、三十米，顶层的琢痕依然是一档一档的，宛如石匠精心雕琢出来的莲花顶棚。逾往里进，愈觉景致的奇特，水陆二路，忽分忽合，时高时低。看陆路，洞中有洞，洞上有洞，小洞通大洞，大洞连小洞。有的像住房，石床、石桌、石凳、石椅无所不包；有的像剧场，偌大几根石柱撑起仿若天幕的洞顶，舞台乐池、观众席应有尽有……看水路，深潭、浅滩，一竹篙探不着尽头，丢块石头，听不见回音……以前我总认为比之于欧洲，中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石雕艺术，可寄身于烟村石窟中，见到古代石匠们这些或有心或无意遗留下来的空间架构和艺术杰作，我不由生出一种崇高的肃穆。中国雕刻技艺不逊于人，只可惜缺少一些人文精神罢了。
如果以科学的角度去考察烟村石窟群，你一定会深深地为先民的聪明才智所折服。我们知道中外采石多为露天，为什么烟村石窟群为洞内采掘呢?因为烟村群山的岩层属优质白麻石，这种石头有一个特性，在山上洞中，因温度水分涵养，石质软，易于凿采，采出来后，光照风干，石质就变得非常坚硬，符合建筑百年大计的要求。在洞坑成形过程中，采用均匀分散压力的拱园状。为便于运输，洞口一律选择高处，由高向低延伸至新安江畔，采掘的石料，装上船运往各处。“千锤万琢沉坑山，千舟万楫下新安”，流传至今的民谣，正是烟村石窟群的历史注脚。
结束烟村石窟行的时候，早已风息雨止，晴空灿烂，仿佛预示着烟村石窟重见天日，前程辉煌。感谢先人和造化，在歙县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不仅留下了美丽的山水、众多的人文，在地层深处，也创造了如此辉煌的奇观。试想，倘若将这“中国人工石窟群之最”开发成旅游胜地，与黄山、歙县名城交相互应，与著名文化旅游胜地雄村和新安江山水画廊连成一体，岂不是黄山大旅游格局中一朵奇葩。
如许众多的石洞，开发中，不妨对那有特色的按原貌保留几个，让今人历经历史的沧桑；另外的开发创造，赋予文化内涵。比如，可在洞中雕刻当年采石图，烟村石料建就的著名建筑物；也可将流传的有关石窟的传说刻成浮雕；还可雕塑百佛洞、百仙洞、百福洞、百寿洞……金庸小说营造气氛少不了洞，能否将小龙女之类的故事再现洞中?总之，一洞一世界，一窟一天国。
小车满载着我们，也满载着失而复得的“烟村文化”，更满载着我们为开发烟村石窟群而描绘的种种蓝图，渐渐驶近了歙县。古城今夜华灯齐放，流光溢彩。烟村石窟群尽显风采，与历史文化名城交相辉映的时日，已为期不远!
(2000年6月)
宵旰护遗头飞雪
程极悦先生略记
1998年，余初任歙县，见古城风华不再，令人扼腕。一日到北岸吴氏宗祠，见锈蚀斑驳，俨然“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征象，遂批示有关部门，竟泥牛入海。余素闻程极悦先生乃古建专家，早年参与潜口民居搬迁和沈园保护修复，并在法兰克福修造春华园。歙县乃文物之海，成立文物局关乎大焉。延请极悦先生主其事，众望所归。
先生踏遍古城村镇，千古钩沉，全境文物保护修复目录和规划既成。渔梁乃徽州水口，徽商之源，修复古坝为首要也。“川始静，碑方刻”。先生主持修坝善莫大焉，并撰修复纪文。余之《重修渔梁坝记》亦先生督促而成，碑文亦由先生篆额。
先生为歙派篆刻名家程邃后人，家学渊源，其冶印古拙大气。少年即工诗词，慷慨蕴藉，典雅沉雄。余主编《中国历史文化名城歙县》丛书，先生专著《徽州古建筑》，考工纪实，分析入里，文彩飞扬，何其煌煌。先生于文章、书法、雕刻乃至堪舆均有很高造诣，学养深厚，尤以古建、诗词、篆刻“三绝”著称，蔚然大家也。篆刻出集否余不得知，诗词《十驾楼集》读之手难释卷矣。难能可贵的是，先生从不恃才傲物，是那么平淡亲和谦逊。为人诚恳热枕，重情践义，令人敬重。
2000年末，余赴黄山市任职，后闻先生因年龄不再任文物局长，深以为憾。调离黄山不久，余曾出差黟县，先生引余参观其主持修建之“归园”，深感欣慰。不在禁苑里，悠然返自然，或许更能腾出精力在更大范围将平生绝学用于古建保护和恢复呢!
在合肥，也曾与先生共赏其设计的皖南民居印花税票。歙县决定重修徽州府衙时，余曾建议滕君祁源，宜请程极悦先生主持设计。2017年9月28日，先生邀余出席黄山市诗词学会揭牌，后赴府衙，先生从广场到后花园一一介绍，从设计、立项、选材、营造，可谓筚路蓝缕，厥功至伟。渔梁坝前，与先生听涛观飞瀑如雪，感慨万千，正可谓廿年转瞬相逢咽，宵旰护遗头飞雪。
头飞雪，未销剑气，披棘呕血。徽州大地上，无论紫阳、齐云，宏村、西递，抑或状元府，凡有传世古建之处，均见先生手笔。从婺源到芜湖，以至大江南北，都留下先生身影和大作。先生可谓古建国内大家，安徽第一巨匠也。
“黄河九曲，自昆仑奔海，饶歌不息”。先生家国情怀深矣，《十驾楼集》寄寓深广。集中除与友人同道唱和外，与职场人物交集鲜有文字记录。先生视余心向文化古建，忘年交也，将与余交心之作刋于集中。
近睹先生近十五年“十驾楼”词选，郑欣淼先生评曰：“多与文化遗产有关，工作人生充满诗意，具特殊意义”。余深具同感，不禁产生唱和之意。惜余不善词赋，当年忙于事物，向先生求教少矣，遂援笔写下上述文字以为纪念。铃印见先生所赠图章赫然书桌灯下，恍见如昔渔梁岸边，“曾效共工故事”。衔命继绝世，有幸识先生。
2017年12月1日，叶如强。


红烛精神家国情
读柯伯兴诗词有感
古徽州地狭人稠，力耕所出，不足以供。徽人不屈于命，踏上商旅之路，出门包袱雨伞，归来腰缠万贯，大量资金投向教育，“十户之村，不废诵读”，教化之风蔚然。行知先生致力普及育民，开职业教育先河，期冀建立徽州之基。
1998年4月，我来歙县工作。眼望立志成才莘莘学子，面对亟待提高劳动技能广大村民，弘扬徽州教育，责任重大。所幸全县形成“科教兴县”共识，时任教委主任柯君伯兴夙兴夜寐，未负“东南邹鲁”、“文化之邦”也。
印象之伯兴君，温言敏行，虽沉稳低调，仍时见才情横溢。余将离歙县时，君曾送幅书法纪念，所书虽法度严谨，不掩凌云纵横之气。然而，余却不知君善词赋，且功力深厚，充满情怀。
2017年10月，余应邀出席黄山诗词学会挂牌，与久别伯兴君相见。之后，陆续读君诗词，及极悦先生《十驾楼集》评论。歙县自古名人辈出，乡间里巷，不乏英才，问政可得道，访贤只咫间。余观伯兴诗文，虽不感意外，然君词风诗论仍令余吃惊，竟不时萦回。
去年12月，行知先生生利思想诞生百年大会，与君复见，彼此加微信，读新作，其偶然评点，令余受益非浅。闻君出过结集，遂请其惠寄。今年3月，《小从词稿》、《阳台词草》如春燕飞降书案，虽匆匆浏览，亦热中肠，不禁欲写读后之感。
余公务数十年，诗文已误久矣。去年退休，始得重拾。惜忙于家务及省诗协平台，又不时应约撰写美术评论，几欲搦管终又驻笔。况且伯兴词稿、词草序言与后记之述备矣，再写唯恐蹈入窠臼，亦难也。
时光荏苒，转瞬端午，遥想屈子是日投江，潜动精魄。灵均之家国情怀，感染两千三百年国人，不亦伯兴君之诗魂乎？请看：“屈子文章，贾生才调堪铭。万家烟火晨昏事，总关心，此处阴晴”。“江山社稷英魂铸，越千百、中有红妆”。“砂锅里，小米芬芳。光荣史，陈窑见证，弹孔不能忘”。
“我们徽州，山水灵秀”，要把她“做成中国的一块优美的领土”，“千万不要辜负新安大好山水”。伯兴君吟咏故土多矣。余曾居徽八年，读之往日影像一一浮现，倍感亲切。如《沁园春 歙县颂》：“十里堞痕，万丈晨箫，练水晚晴”。“问津处，身前皆画屏。赏古关春草，几多新巷”，“丰乐河边听政声”。又如：《满江红 盛会》，抚今追昔，向往光明未来：“堪回顾，贫穷雪。三江口，欢声跃。惠民生，旮旯山沟无缺。描绘黄山新愿景，再洒滚烫胸腔血。立潮头，建设大新安，歌千阕”。
“九州腹地，华夏文明从此纪。洛水延名，姹紫嫣红牡丹城”。“挥鞭一去三千里，犹胜当年射大雕”。上下五千年，“不负身边画境，援笔写清明”。伯兴君骋目驰怀，发思古之幽情，寄寓深广，雄浑质朴；吟祖国之春色，水墨丹青，秀美俊逸。
闻一多先生《红烛》诗云：“是谁制的蜡给你躯体？是谁点的火点着灵魂”？人们亦常用红烛精神赞美燃烧自已、照亮他人的人民教师。伯兴君曾从教多年，虽辗转多种岗位，但工作最久者仍为文教。他曾兼歙县中学书记，复任徽州师范校长，市政协文教医卫体委员会主任，于教育事业念兹难忘，矢志躬行。
“袖贯清风，胸装深爱，期待檐下铃声，含笑对新生”；“桃李新栽，又布酥酥雨。霜染鬓丝浑不顾，寸丹只为师魂铸”，为教者之欣慰情形，跃然纸上。“素笺上，码字三更。沉思久，眉头冻结，写写又停停”；当得知一祁门女生离校出走，遂组织彻夜寻找，“车驶苏杭搜索，人魂不见，心似鞭笞。因愁漏夜，盼黎明，再探滇池”，真所谓“对天长声叹，桃园底事，难为人师”！
“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子曰：“友直，友谅，友多闻”。徽州素尊传统，念亲情，顾人伦，讲礼仪，重友谊，“管鲍之交”之鲍氏后裔亦迁居歙县郑村。《小从词稿》之“血脉相连”与“良师益友”篇，凡七十余阕，无论悲欢，抑或离合，“眷恋深深云天际”，“任凭双鬓白，情难老”，阕阕心弦颤动，处处流淌真情。
前文已述，由于歙县教育工作颇有成效，我始得余力专注他事。县域诸事繁杂，因之与伯兴君平日交往不多，但彼此非说洞悉，心灵亦相通矣。读其词赋，胜于交谈，伯兴君有关诗论及创作实践，余深有同感，且引为知音、以为方向耳。
余《双叶集》序曾言：诗有三美，曰音乐美、绘画美、境界美。伯兴君词稿后记道：意境美乃诗词艺术之灵魂。如何以旧的诗体词格表现当下生活，余向来反对居象牙之塔、因袭古人意象，乃至玄思臆语，伯兴君则进一步指出：内容上贴近现实，喜闻乐见，形式上鲜活易懂，雅俗共赏。盖因如此，他才做到“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一部《阳台词草》，所状之地可谓甚微，观照之物却与天接，又充满生活气息，焕发蓬勃生机。
伯兴君长年坚持“取材自身生活，用大众语言来写古典诗词”，“讴歌时代，关注民生，寄情山水，怀念故乡，感恩亲友”，其“感情河流经过的地方”，“晚霞辉映着粼粼波光”。
伯兴君仅年长余三岁，竟自称老翁，余却浑然“不知老之将至”。彼时均在职场，相称不可有亲疏，现在理应尊称伯兴兄才是。曾几何时，策马扬鞭，何尝一日不拳拳也。于今，鸿影旅痕，寻觅惠荃。伯兴兄头虽飞雪，蜡炬仍热，祈盼纵笔紫毫，“让清切婉丽之风”，吹向原野；“让慷慨雄豪之气”，充溢山川。
2019年端午，叶如强，于淝水之畔。
重修渔梁坝记
东南邹鲁，古徽府治，五峰拱秀，四水迴澜，丰乐、扬之、布射、富资诸水汇聚练江，直泻渔梁。隋末唐初，截流渔梁，宋嘉定十四年，立栅聚石为坝，历代多有修葺。
“国之瑰宝，堪与都江堰灵渠媲美”。观渔梁坝，长一百四十三米，高约五米，并非宏伟架构，何以获此美誉?坝之蓄水，刹减水势，防激流冲刷，护堤卫桥，此其一也；保持城区地下水位，利于生活消防，此其二也；歙地良田水域皆统束于渔梁，坝之兴废与上游水利唇齿相依，此其三也；渔梁划练江上下两段，上段便利州县舟楫水运，下段古埠为徽商首航之处。樯桅如林，千帆竞发，经浦口，接新安，下杭州，通衢天下，此其四也；“奠澄流而揽形胜”，“平衍渟蓄，竞川含绿”，蕴育西干胜景，骚人观照，清词名世，此其五也；坝之天赐，江水逾南端水门直冲龙井山壁，削洪拦峰，形成良港。营造尤为精巧，“顺流栉比”，“洒为三门”，“纳锭于凿”，“中立石柱”，浑然一体，堪称水工科技之杰作，此其六也。
渔梁乃徽城水口，先人曾言：“泻而不潴，气数东流 ”，“水厚则徽盛，水浅则徽耗”，“一郡之兴衰”，系之渔梁；所言虽不足信，颇魅惑人矣。渔梁先以木障水，继之以石块，后甃方石，递倾递复。歙人心连石坝，魂绕渔梁，前赴后继，自强不息，似精卫填海，诚毅苍天可鉴。
近百年渔梁坝未曾修葺。几度暴发洪水，冲决石坝。蹉跎时日，料不复存。城之无水，山之无云，美人无睛，灵气尽失矣。有识之士，忧心如焚，街谈巷议，殊感惋惜。更有民众或书信或面谈，慷慨陈辞：爱我名城，修我古坝，义捐戮力，造福后人。达民情，顺民意，凝民心，聚民力，为政之根本也，此千古不易之训。己卯年冬，渔梁坝重修。白发红颜，境外游子，奔走相告，踊跃捐献，短短数月，捐款百万元之巨。国家文物等部门感佩义举，拨专款一百又十万元资助修坝。
庚辰年末，渔梁坝强筋壮骨，貌依旧制，雄踞练江，迎新世纪。坝前江面如镜，白鹭翔集，坝下飞瀑如雪，涛声撼心；妇稚浣衣濯足，俨然桃花源里。有客扣舷而歌：渔梁既复，古徽之山、水、桥城可就矣。
其时，恰逢歙县丛书发行，徽园开园，太平兴国寺奠基，可谓四美俱并。得此宽余，似无憾矣。然竹山书院、鲍家花园、徽州府衙、紫阳山庄仍令人惦，更待歙人同心戮力，再铸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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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之重修渔梁坝记写于庚辰冬月一一2000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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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中为我和副县长李卫东、县文物局长程极悦、水利局长江壮、建委主任徐普来、县委办主任洪源发、县委办梅代军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