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母魂第十八章 柳暗花明
诗云:
接过姐姐撑家棒,三母精神继发扬。
操劳终生心血尽,秀奶安息在京桑。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芝芸去世后的第三天,芝娴带着三岁的次子,怀着三个月的小儿子,风尘仆仆地从荷泽赶了回来。她径直来到芝芸的坟前,自己没有早点回来,与姐姐见上最后一面。痛哭失声,悔恨芝娴的归来,如同一束光,照亮了这个濒临绝境的家庭,带来了生机与希望。
面对满头花白的母亲和姐姐芝芸留下的三个未成年孩子,芝娴心潮起伏,悲痛不已。她对母亲秀织说:“娘,女儿不孝,为了革命,为了人民的解放,十多年没在您身边尽孝,全靠姐姐照顾您,实在愧对您和姐姐。因为女儿是共产党的人,为了防止反动派加害亲人,所以一直没敢往家里写信。但女儿从未忘记这个家,梦中常回想起这里。”秀织含泪说道:“闺女,这么多年没你的消息,娘又想又担心。现在你能平安回来,谢天谢地,太好了!这些年,为了全家活命,抚养好三个孩子,全靠你姐苦撑着。如今你姐突然走了,我们这一老三小可怎么过?”说着,又哭了起来。芝娴劝慰道:“娘,您要保重身体,别太伤心。姐姐走了,还有我呢!姐姐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现在解放了,人民当家做主了,女儿一定会想个好办法,让苦日子过去。”
秀织又问起芝娴这些年的情况,以及与她一同出去的那五个人的下落。芝娴说:“女儿参加革命,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一心为了民族的生存、穷人的翻身,早日解放全中国,建设一个美满幸福的新国家。十几年来,女儿转战晋冀鲁豫等地,与日寇和国民党反动派进行了无数次的殊死战斗。也许是女儿命大,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至于那五个人,有两个英勇战死,是烈士;一个当了逃兵,一个当了叛徒,只有我和另一个人坚持下来,幸存至今。革命本就是大浪淘沙,这样的结局并不奇怪。”
说到这里,芝娴突然想起了一件终生难忘的奇事。她对母亲说:“娘,您还记得九年前,也就是一九三九年秋天,在山西战场上,我遇到了被称为‘武秀’‘武怪’的六姨秀英吗?她还救了我和大女儿两条命。当时,我怀着即将临产的大女儿,刚刚摆脱日寇大扫荡的包围圈,在荒郊野外的草丛中生产了。就在危急时刻,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游击队长出现了。她是听到孩子的哭声,带着几个女游击队员过来的。她迅速帮我处理好脐带,弄了个临时担架,盖上她们脱下的外衣,把我们母女抬到附近村子一个老乡家里。在聊天中,我才知道这个女游击队长竟是我的六姨秀英,我们彼此惊喜异常,都流下了眼泪。我向六姨述说了家中的情况,她对道祥爷爷和娲兰婆婆的去世深感哀痛,感慨万千,并表示等革命胜利后,一定回家给爹娘上坟。据六姨说,她在老家除霸一年后,就到了晋陕冀等地,后来加入了共产党,当了地方上的游击队长。她作战机智勇敢,让敌人闻风丧胆。又因为她练就了一手好枪法,被人们称为‘神枪英姑’。但我们只在一起待了两天就分别了。她去参加另一次战斗,而我在几天后把刚出生一周的大女儿托付给一个农妇,也追赶部队去了。直到去年,我们才把大女儿找回来,她已经八岁了,至今仍对我们有些陌生。至于六姨秀英,这些年来我们多方打听,也未得知她的下落。六姨有一双儿女,丈夫是八路军干部。如果六姨还活着,说不定将来还能再见面。”秀织听后,眼中含泪,既高兴又感慨地说:“我这个最小的妹妹,你娲兰婆婆临终前还牵挂着她。但愿她还活着,我们还能再见。”
芝娴的归来,惊动了众亲邻,大家都想看看这位女红军、女八路,前来秀织家的人络绎不绝。芝娴热情接待,积极解答大家的疑问,向他们介绍了老解放区的情况,宣传了当前的形势和党的方针政策。
这天,马村宋二秀才的大女儿云花,陪着父亲宋二秀才和龙村的伯父宋大秀才,也来到秀织家看望芝娴。云花是地下共产党员,解放后在邻县工作,年近五旬,为人和善。落座献茶后,云花说道:“今天我陪着父亲和伯父,特来看望二姨和芝娴妹妹。芝芸妹妹去世,我们都很难过。但芝娴妹妹归来,我们又真是喜出望外。我那个不争气的国民党员妹妹冰花,在淮海战役结束后,一个人从战场上失魂落魄地逃了回来,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里,不愿见人。过去我怎么劝她也不听,现在后悔莫及。冰花过去没少欺负芝娴妹妹,现在则羞于来见芝娴妹妹。二姨和芝娴妹妹就算气恨她甚至打她一顿,也不为过。”芝娴听后,坦然笑道:“云花姐,咱们共产党人以解放全人类为己任,绝不会计较个人恩怨。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决不会耿耿于怀。冰花姐能脱离蒋匪帮回来就好,相信在云花姐的帮助下,她一定能转变立场,洗心革面,在新中国的建设中,做一些对人民有益的工作。”这时,年届七十的宋二秀才听了芝娴的一番话,神情激动地说:“你们共产党人真是宽宏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这才是得民心者得天下,我算是真切地理解了共产党胜利的真谛。我那女儿冰花过去走错了路,我这当父亲的也有责任。她过去对不起你们,还请你们能够原谅。”
忙过几天亲友和乡邻们的来访后,这天夜里,芝娴开始认真思考如何解救家里的困境。她思绪万千,久久不能入睡,又浮想联翩,回忆起自己的过去。父亲泽法去世早,比她大十一岁的姐姐芝芸从小就十分关爱她,不仅鼓励支持她上学,还经常给她做针线活。她的衣、被、鞋、帽,基本上都是姐姐亲手缝制的。在她被人诬陷吞金治病期间,姐姐更是昼夜守在她的身边,一边劝慰一边伺候汤药。尤其是在她参加革命的十余年间,母亲秀织全靠姐姐照顾。想到这儿,芝娴看着手上参加革命时姐姐送给她的金戒指,又拿起姐姐临终前在病中亲手给她织的毛衣,不禁感慨万分,热泪盈眶。她想,姐姐对她真是太好了,已远远超出了手足之情。于是,她的眼泪忍不住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湿透了衣襟。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挽救这个濒临绝境的家,继承姐姐的遗愿,照顾好母亲和姐姐的三个孩子。但她清楚地知道,要做到这些,谈何容易?面临着重重困难。因为,她自己也有一群孩子,当时又是吃供给制,不仅没有余钱,每年还要吃多半年粗粮,并且她正准备调往北京,工作生活现在尚不稳定。最后,她经过再三考虑,终于想出了一个逐步解决家里困境的办法。
次日,芝娴对母亲说:“娘,现在刚解放,社会尚不安定,咱家的困难,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解决的。但是,请娘放心,女儿会不懈地努力,使家里的困难逐步得到解决。女儿的打算是:先把佩青带出去参加革命,不仅让他自立有前途,往后也可帮帮家里。再者,等我调到北京后,设法把您和雪莲、念青接到北京。女儿的这个安排,不知娘意下如何?”秀织深情地说:“这个安排虽好,但也太难为闺女了。闺女也有一群孩子,生活并不宽裕,如果再添上我们这几口,就太增加闺女的负担了。”芝娴说:“娘不必多虑,咱就这么定了。”
春节后,一九四九年二月,芝娴带着佩青,乘火车到开封,又换乘汽马车,返回荷泽。离家时,秀织及众亲邻把他们送到村口。源济对芝娴说:“你放心走吧,娘和孩子们我和苦妮儿会常来照看的。”互道珍重后,大家依依惜别。当月,佩青考入行署干校,过上了军事共产主义生活。半年毕业后,佩青被分配到位于新乡的平原省某局工作。年底,芝娴调到北京中央某部工作。一九五一年,念青来到芝娴家,在北京上初中。雪莲初中毕业后,于一九五二年上半年,参加了解放军,当了一名卫生员。雪莲参军后,佩青先把秀织接到自己工作的地方住了几个月,然后又将秀织送到北京芝娴家。秀织在进京前又返回偃师老家,卖了三亩地,剩下的几亩托付给亲友耕种。秀织进京后,把卖地所得的钱,交给了芝娴。一九五二年底,平原省撤销后,佩青也调到了北京中央某部属单位工作。
一九五二年,由供给制过渡到薪金制后,佩青月薪虽只有五十元,但他除了供给家人外,宁肯自己清苦,每年还要给老家的惜花表姨家寄两次钱,以资助其子女上学之用。
一九五四年,念青以优异成绩初中毕业。为了减轻芝娴家的负担,他忍痛放弃上高中进而升大学的机会,选择上了一所中专学校,由学校包吃包住包学费。
一九五四年,秀织最小的妹妹,即被称为“武秀”“武怪”的六妹吉秀英,在离家出走三十年后,与丈夫带着女儿,经过长途跋涉,从大西南进京来到芝娴家,与秀织进行了见面。老姐妹先是激动地抱头痛哭了一场,后又亲切地畅叙阔别情况。秀英的游击队在解放战争时加入了解放军序列,并参加了渡江战役,一直打到大西南。解放后,秀英转业到地方上搞经济建设工作。这次,她与丈夫带着女儿先回到老家偃师,到爹娘坟上祭拜了道祥、祸兰老夫妻。又见了大姐秀珠和三姐秀桃的家人,这时秀珠和秀桃已经去世。又去龙村看望了五姐秀菊,后进京看望二姐秀织。在京期间,秀英一家人受到了芝娴全家的热情接待。在秀织、芝娴和佩青、念青的陪同下,畅游了颐和园、故宫和长城等名胜古迹。他们在京待了一周后,又返回了大西南。
一九五五年,秀织因心脏病医治无效,在北京去世,享年七十二岁。佩青、雪莲、念青嚎啕大哭,芝娴全家也都很悲痛。芝娴把秀织葬在北京西郊第一公墓,并立碑纪念。五年后,佩青、念青准备把秀织往老家迁葬时,遗憾的是公墓已平,而之前又未接到通知,遗骨已无处找寻。于是,这个饱经沧桑的普通传奇女性,在告别了苦辣酸甜的一生后,就永远长眠在京都的土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