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母魂第六章 两个义女
诗云：
秀母救难巧安排，薄命雪芳脱苦海。
芝女效母长志气，苦妮母女免祸灾。
源洛从镇嵩军探亲归来，刚踏入家门，秀织便急切地对他说：“孩子，你回来得正好，眼下有件急事需要你去办。”源洛忙问究竟，秀织说道：“南关嫂十六岁的女儿雪芳，就是当年我抱养的义女，半月前被人拐卖了。南关嫂这些天茶饭不思，哭得像个泪人儿。她一个寡妇，就守着这么个女儿，视若掌上明珠，如今突然没了，怎不叫人伤心欲绝？不过，前天有人报信，说在西南四十里外的麦西山村见过雪芳，估计是被人贩子卖到那里了。如今之计，只能让你带几个人去把她救回来。”源洛听后，毫不犹豫地说：“救人如救火，事不宜迟，我们今天就准备好，明天一早就出发。”泽法在一旁叮嘱道：“你们到了那里，要先探明情况，不可鲁莽行事，要稳妥智取。”于是，次日天刚亮，源洛便带着源济，还有两个化装成商人的年轻道士，乘马车踏上了营救之路。
雪芳是怎么被拐卖的呢？半月前的一天，南关嫂的娘家哥病了，南关嫂清晨便前去探望，临行前再三嘱咐雪芳看好门户，不要到处乱跑。岂料，早就对雪芳心怀不轨的人贩子，半晌时便敲起了门。雪芳隔着门缝一看，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那人说：“你是雪芳吧，快开门，我是你舅的把兄弟。你娘到你舅家后，摔坏了腿，你舅让我接你快去。”雪芳一听，着急起来，没加思索，便锁上门，跟着人贩子坐上毛驴车，一路向偏西南行去。大约晌午后，车来到一个靠山小镇，进了一家镇边小旅店。雪芳觉得有点不对劲，对那人贩子说：“咱们走错路了吧！我随娘来过舅家几次，记得不是这条路，也没这么远。”人贩子却说：“那条近路坏了，正修着呢，咱们这是拐道前去，所以路也远了些。”又说：“晌午已过，咱们也累了，先吃饭、休息会儿，再赶路。”雪芳虽半信半疑，但还是与人贩子一起吃了饭，并在小旅店的一个房间里休息。谁知，人贩子竟趁机打昏并强奸了雪芳，把她捆在床上，用毛巾捂住嘴。等雪芳清醒过来，人贩子还威吓她说：“乖着点，不然就杀了你！”雪芳这才知道遇上了坏人，上了大当，虽拼命挣扎，但毫无用处。等到天黑下来，人贩子与黑心店主勾结，把雪芳装进一个大口袋里，放到毛驴车上，拉出小镇，进了山区的麦西村，以十两银子卖给了姓戚的一户人家。这户戚姓人家当晚就强迫雪芳与他们三十多岁的憨傻儿子戚三成亲，入了洞房。由于戚家看管很严，半月来雪芳几次逃跑都未成功，还被多次毒打。雪芳真是叫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每天还得干重活，过着非人的生活。
再说源洛四人，于大半晌来到麦西村。在路边的半山坡上，一个牧羊人正哼着山曲：
麦西小山村，漆黑一大片；
姑娘往外嫁，小伙傻了眼；
要想成个亲，得去找人贩；
买个苦命妞，多年血汗钱；
媳妇被救走，哎哟该咋办。
源洛让源济等三人留在村外等候，自己先到村里打探。这是一个小山村，房屋三三两两，高高低低，总共住着几十户人家。较远处一户人家正在办喜事，热闹非凡。在近处一户门外，坐着一个纳鞋底的中年妇女。源洛上前问道：“大娘，我是来买山货的，不知谁家有，请指点一二。”那个中年妇女说：“你今天来得不巧，昨天刚有两个买山货的来过，有山货的几家都卖给他们了。”源洛又说：“今天村里办喜事，挺热闹的，虽说买不到山货，但也能看看热闹。”那中年妇女听后，一撇嘴，说：“啥屁喜事，又有个闺女要遭罪了！”源洛不解地问是为何，那中年妇女说：“看你是外地人，说说也无妨。我们村是个穷村，几乎全是戚姓人家。村里的姑娘大都嫁到外面去了，小伙子很难找到媳妇，实在没办法，就花钱从人贩子手中买媳妇。大娘我也是在十五岁时被拐骗来卖给戚家的。因逃跑几次不成，还受尽了公婆的打骂。后来有了儿女，也就死心了。今天远处戚姓的那家娶的媳妇，也是昨天刚从人贩子手中买的个十四岁的姑娘。”接着，她又指着近处较低的一户人家说：“更有不像话的，就是这家姓戚的，半月前傍晚刚买进个闺女，当晚就强迫与他们三十多岁的憨傻儿子成亲。你看，那院子里洗衣服的女孩，就是那个闺女。”源洛仔细一看，果然是雪芳无疑。于是，他又问道：“我就叫您戚大娘吧，您真是个好人。像这种犯法的事，村里为什么不管？”戚大娘叹气道：“别提了，村里不仅不管，还护着哩。一旦发现有来救人的，还敲锣聚众前去阻拦。为此，村里人和来救人的，都曾有被打伤的。”源洛认为情况已基本弄清，便谢辞了戚大娘，来到村外，与源济等人商量解救雪芳的办法。
晌午时分，村里人都回家吃饭。源洛带着源济悄悄来到雪芳所在的那户人家墙外，搭好人梯，源洛爬上墙头，朝院里张望，正巧雪芳在翻晒衣服。源洛两手作喇叭状，压低声音喊雪芳。雪芳听到后，先是惊讶，后看清是源洛，便迅即来到内墙边。源洛说：“雪芳妹妹，我们是来救你的。”接着，便放下一条结好套的绳子，雪芳连忙把绳子套住上半身，源洛使劲地把她拉上了墙头。正在这时，那个傻戚三从屋里出来，看见后，便大声哭叫起来：“爹、娘，不好了，快出来看看吧，媳妇翻墙跑了。”源洛见势不妙，便连忙让源济带着雪芳先走，自己断后。当他们刚到村口，便听到村内锣声大作，接着有五、六个人手持棍棒，飞快地追出来。源洛让源济和另两个青年道士护着雪芳乘马车快走。自己手持铁棍，身佩弹弓，泰然地停下来，站在路中央。等那伙追的人离近了，源洛突然大喝一声：“站住！”那伙人愣在那里。源洛说：“我是雪芳的哥哥，今天是来救妹妹的。各位也有兄弟姊妹，难道亲人掉进火坑，能不拼力相救吗？凭我的本领，诸位如果要打，就是一齐上，也不是我的对手。”说完，源洛飞身跃起，一棍打折了一把粗的树枝，惊得来人倒退了两步。紧接着，他又取下弹弓，对空连发三弹，射落了树梢上的一个鸟巢，几只乌鸦惊飞而去。源洛此举，镇得那伙人一个个目瞪口呆。乘此机会，源洛快步追赶马车而去，那伙人哪敢再行追赶。这时，只见追来的傻戚三的娘，坐在地上，哭天喊地：“天哪！媳妇没了，那是十两银子买的，是全家多年的心血呀！”
两年后，泽法的爹娘张东荷和张鲁氏老夫妻先后病逝，全家无比悲痛。泽法、秀织把他们暂且葬在庙地，并立碑纪念。这年清明节期间，泽法、秀织刚从庙地扫墓回来，南关嫂已在家中等候。她哭着对秀织说：“大妹子，我那闺女雪芳，现在管不住啦，她是你的义女，快帮我管管吧！”秀织忙问又发生了什么事，南关嫂便边抹眼泪边诉说了起来。
原来，自从两年前雪芳被源洛他们救回来后，由于精神受刺激太大，加上邻居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她的思想发生了变化，产生了逆反心理，后来竟一反常态，由开始的躲着怕见人，到后来的到处乱跑，与男人们胡混。雪芳片面错误地认为，她之所以被骗卖、受玷污，都怨那些臭男人们太坏，因此，她要向所谓的臭男人们实施报复。并且她想，臭男人能骗卖我，我为什么不能骗卖臭男人。于是，她就艳妆浓抹，坦胸露怀，戏弄青年，一旦有青年上钩，便把那青年骗诱到煤矿区，卖到煤矿里当窑工。她用这种罪恶手段，已经骗卖了两个青年。所得的银子，便用来吃喝玩乐。南关嫂为此曾多次劝说她，但她不仅不听，反而越发不像话起来。
秀织听了南关嫂的哭诉，气不打一处来，说：“这闺女真是反了天，咋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明天就去帮你管管，不信治不了她！”次日上午，秀织来到南关嫂家，见南关嫂正在苦劝雪芳，但雪芳却满不在乎，嘴里还嘟囔着：“不听、不听，臭男人欺负我，我就是要收拾他们！”接着，又要出门，急得南关嫂拉住雪芳，跪下求她不要再出去胡混。雪芳不仅不听，还猛地甩开南关嫂，南关嫂被拖倒在地。这一幕，气坏了看在眼里的秀织，她不由自主地怒气冲冲走上前去，两手甩开，狠狠地打了雪芳两个耳光。雪芳疼得两手捂住脸，踉跄得几乎摔倒。秀织大声训斥道：“我今天就是要整治你，看你还敢犟嘴！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变得如此不知羞耻。张口闭口臭男人，满嘴胡言乱语。坏男人骗卖你是犯罪，你骗卖人家青年也是犯罪。看你那妖冶劲，整天到处疯跑，既损害你娘的颜面，又让人背后戳你脊梁骨。你娘含辛茹苦艰难地把你拉扯大，你不仅不知恩图报，还敢欺负你娘！”接着，秀织把南关嫂扶起坐下，并喝令雪芳跪下给南关嫂磕头、认错。那雪芳知道秀织的脾气，历来怵她三分，便不得已照办了。秀织又训斥劝说了一阵，临走时还正告雪芳：“十天内不许出门，在家洗心革面，若发现再去鬼混，小心打断你的腿！”之后，秀织接连几天都来南关嫂家，经过多次反复苦口婆心的开导，雪芳终于有了转变。她跪在娘前，痛哭流涕地认错，表示一定要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又过了些天，秀织对南关嫂说：“雪芳不小了，该找婆家了。她成了家，就彻底安心了。”南关嫂说：“已有三家提亲，头两家是殷实人家的小伙，年龄与雪芳相当。第三家是一个书香门第的大户人家，因无子，要纳妾生子接续香火。到底哪家合适，我还拿不定主意。”秀织说：“婚姻是终身大事，得听听雪芳的想法。”雪芳知道后，未多加思索，便说：“我已是残花败柳，不配与前两家婚配。我愿意去第三家当妾。”不久，择吉日雪芳出嫁了。
雪芳的事刚办完，庙里又发生了一件怪事。一天，有个中年妇女，带着一个遍体鳞伤的十三岁女儿，跑到庙里求救。接着，又来了四、五个人，手持棍棒，并带着绳子，要捆打那母女俩，被众香客拦住，庙院一片混乱。泽法、秀织和圆空闻讯后，即带上源济、芝芸和几个道士，来到众人面前。圆空责问那伙人：“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来庙里撒野？”那伙人为首的自称叫朱四，约三十岁，短粗身材，他用棍棒指着那个女孩，蛮横地说：“她是我的媳妇，是五两银子买的。我来抓自己的媳妇，管你们屁事！”接着，他指挥手下人动起手来，被泽法、圆空、源济等人三招两式，都打趴在地上，并夺过了他们的棍棒和绳子。朱四这伙人的肆意妄为，也激怒了众香客。大家把他们团团围住，齐声喝斥。有的还喊着：“不要轻饶了他们，把他们送官惩办！”吓得朱四等人像泄了气的皮球，浑身打颤。泽法乘势喝问那伙人：“你们倒是想想，今天的事该如何了结？”朱四自知理亏心虚，又看众怒难犯，便像面团一样软了下来，说：“这个媳妇我不要了，但得把五两银子退给我。”泽法说：“要退银子，去找收你银子的人。今天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写下文书，解除与这个女孩的婚姻，并拿出二两银子给这个女孩治伤。二是把你送官，免不了每人挨几十大板，也得解除婚姻，并重罚银子。何去何从，你看着办。”朱四当然怕见官，便当场写下了解除婚姻文书，并拿出二两银子，给那个女孩治伤。之后，在众香客的一片嘘骂声中，朱四等一伙人狼狈地离开了庙院。那母女俩得救后，感动得跪下给泽法、秀织、圆空等人磕头。秀织说：“大妹子，你们受惊了，快回家吧，好给女儿治伤。”岂料那中年妇女又磕头恳求说：“活菩萨，我没法带女儿回家，您救人救到底，就把女儿收留在庙里吧！”秀织诧异地问她这是为何？那中年妇女便伤心地哭诉了起来。
原来，在三关庙东乡有个何周氏，其女儿苦妮儿在朱家当童养媳，经常挨打受气。这天，苦妮儿不小心摔破了碗碟，又被毒打一顿。吕周氏闻讯后，心如刀绞，为了救女儿出火坑，便不顾一切地带着苦妮儿逃离了朱家，来到三关庙。朱家发觉后，朱四便带人追赶，于是，就发生了刚才庙里的一幕。
秀织、泽法等人听完吕周氏的哭诉，也都同情落泪。这时，早就哭红了眼的秀织的十五岁次女芝芸说：“爹、娘，苦妮儿太可怜了，咱把她留下吧！要不她还得去受罪，说不定连命都没啦。”秀织说：“闺女说的是，娘也有此心。”接着，秀织与泽法商量后，便对吕周氏说：“如果你同意，我们就收你的闺女为义女。希望你放心，我们会像亲女儿对待她。你若有空，也可常来看看她。”吕周氏听后，大喜过望，连忙让苦妮儿跪下磕头，给泽法、秀织喊爹喊娘。秀织爱抚地把苦妮儿拉了起来，并一把搂在怀里。
转瞬到了一九二四年，二十六岁的源洛，已是镇嵩军尚南雄旅长的马弁兼旅部警卫连长。这年秋天，源洛从陕西关中请假回来，在泽法、秀织的主持下，与十八岁的芝芸结为夫妻，婚礼隆重而又热烈。道祥、娲兰老夫妻，也帮着忙前忙后。南关嫂与雪芳，吕周氏与苦妮儿，还有众亲邻和热心的香客们，都前来参加。南关嫂还特意送来了一篮子自产的石榴和大枣。花轿、鞭炮、唢呐、盛宴，把农耕院搞得热火朝天。婚后，源洛、芝芸夫妻还到寇家沟，拜见了源洛的寇家两个亲哥哥，受到了热情的接待。源洛的亲生爹娘已先后去世。他们趁着婚庆后的喜庆心情，泽法、秀织与源洛、芝芸等人还乘马车畅游了中岳庙和少林寺等名胜古迹，着实高兴了一阵子。
一九二七年夏天，泽法、秀织接到源洛从山西运城潜龙镇尚宅的来信，说他们这个旅已进驻山西运城地区，他除了仍任尚南雄旅长的马弁兼旅部警卫连长外，现又兼任了尚旅长的管家和商号掌柜。信上还说，现在不打仗了，生活比较安定，想让全家去住些时，而且尚旅长也欢迎他们去。泽法对秀织说：“这山西运城是晋南的一方宝地，运城的解县又是关圣帝君的故乡。解县有‘三关’，即解县城内的关帝庙、常平的关帝庙和关公祖茔。咱们住的这座三关庙，就因此得名。可以说，解县的三关，就是咱们这三关庙的本源。我早就想去拜祭，现在机会来了，咱们不妨就去走一趟，看看源洛，也开开眼界，倒是一件美事，不知你意下如何？”秀织高兴地说：“那敢情好，咱们就去上一趟。”圆空道长闻知，说也要一同前往，到解县拜祭三关。于是，经过几天准备，泽法、秀织、芝芸、圆空，并带着秀织十岁的小女儿芝娴和芝芸一岁多的女儿素贞，一行六人出发了。他们乘火车出潼关，坐船渡过黄河风陵渡口，进入山西境内，又乘窄轨火车，北上来到运城潜龙镇，第一次进了尚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