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母魂第十六章 保命银元
诗云:
芝芸治理巧安排,扶母携儿避祸秽。
呵护养妞胜自生,忘己济困献真爱。
自源洛、芝娴分别于一九三六年和一九三七年离家出走后,秀织、芝芸母女在岁月的长河中已历经十余载的煎熬。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为了养育三个孩子,供他们上学,秀织和芝芸以坚毅不拔的奋斗精神,在生活的狂风巨浪中艰难前行,与厄运顽强抗争,几乎耗尽了全部心力。她们纺织、耕耘,省吃俭用,辛勤劳作,只为坚守一个坚定的信念:无论生活多么艰难,都要把这个家撑起来,维持下去,更要将三个孩子培养成品德高尚的有用之人。这便是秀织、芝芸心中永不熄灭的希望之火。
一九四七年夏日的一天上午,芝芸对秀织说道:“娘,咱家值钱的东西,如今已所剩无几。不是两次被贼人偷盗,就是因生活所迫而变卖。现在,只剩下那五块珍藏多年的银元了。这些年来,无论生活多么艰难,女儿都舍不得动用它们,因为它们是为娘养老治病、供孩子们上学以及应对天灾人祸的急用之物。可以说,这五块银元,每一块都承载着千钧重担,是我们全家的保命钱。”秀织听后,点头说道:“你说得很对。”芝芸接着说道:“关于这五块银元的使用,女儿是这样计划的:用一块银元,请三姨父给娘做一副较好的喜棺,再用一块给娘治病,用两块供三个孩子上学,剩下最后的一块银元,留作特殊急用。”秀织听后,饱含热泪,说道:“闺女,娘老了,力不从心,咱这个家全靠你苦撑着。娘很感动你的孝心。不过,这五块保命银元,还是多用在孩子们身上吧!”芝芸说道:“娘不必多虑,咱就这么定了。只要娘身体好,就是全家的福了。”
当天下午,芝芸来到三姨父家,将一块银元交给了三姨父,请他给秀织做一副较好的喜棺。至于娘的寿衣,芝芸早已陆续备好布料,并开始抽空亲手缝制。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当天晚上,秀织不幸摔伤了右腿,使这个本就困苦的家庭又雪上加霜,全家陷入了深深的悲伤之中。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当天全家在窑里吃过晚饭后,便到院子里铺上凉席乘凉。当秀织去屋子里取枕头时,发现一名盗贼正在箱子里偷东西。秀织一边大声喊“有贼”,一边抽出门栓追打。虽然那贼被打了两下,但还是惊慌地夹起一个包袱夺门而出,逃之夭夭了。那贼是趁天黑翻墙进来的,偷走的包袱里只是一些旧衣服。秀织在追打盗贼时,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跤,摔伤了右腿,当时疼痛难忍,动弹不得。芝芸在惊吓之余,连忙和孩子们将秀织抬到床上。然后,她当机立断,让佩青摸黑去找来秀织的养子徐源济、义子韩憨儿和芝芸的义子二聚,以及曾被源洛救过的甄怀恩。他们紧急捆绑了一个担架,留下三个孩子看家,由芝芸带领,让上述四人轮流抬着秀织,连夜前往平乐郭氏正骨院看病。经过三十多里艰难的跋涉,直到天亮才到达平乐郭氏正骨院。经过医生的医治,给秀织的右腿打上了石膏,并配了药服用。医生告诉芝芸,以后每隔半个月来治疗一次,七次即可治愈。
就这样,每隔半个月,芝芸便领着上述四人轮流抬着秀织前往平乐郭氏正骨院治疗。待治疗了五次后,秀织的腿伤大有好转,已经能够扶着拐杖走路了。然而,一算治疗费用,已经花去了两块银元。秀织说什么也不愿再去治疗了,任凭芝芸怎么劝说,她都不听。秀织说道:“闺女,我基本上好了,不用再兴师动众去平乐了。弄个偏方止痛消炎就行了。再说,咱那保命银元,这阵子我一个人就花去了三块,剩下的两块,还得供孩子们上学用呢!”芝芸还想再劝,秀织却干脆把拐杖扔掉,吓得芝芸赶紧搀住了娘。秀织说道:“你们看,我不是已经好了。”芝芸见娘意已决,只得作罢,继续去平乐看病的事便就此搁置。
面对家中如此窘困的境况,十五岁的佩青和十三岁的雪莲内心十分不安,深为娘担忧,生怕会把娘这个家里的顶梁柱压垮。因此,在一九四七年下半年即将开学时,两人便不约而同地争着要退学,帮娘承担些家庭重担。芝芸看着两个懂事的孩子,感慨地流下了眼泪。但她坚决反对他们退学,为了孩子们的前途,哪怕再苦再难,也要供他们上完初中。佩青见娘不同意,便着急地说:“娘,按照咱家的计划,我将来是边做生意边务农,雪莲是将来争取当个小学教员。因此,我现在这点儿文化,也就足够用了。而雪莲应该上完初中,才能去当小学教员。”这时,雪莲也抢着说:“娘,哥哥再有一年就初中毕业了,如果半途而废,岂不是太可惜了。还是让哥哥上完初中为好。而我一个女孩儿家,已经高小毕业,就够好了。我们班上四十个学生中,连我在内才三个女生。另两个女生,一个是校长的女儿,一个是绅士的女儿。咱家这么穷,我还上那门子初中?”芝芸看着两个孩子争来让去,不禁一阵心酸难受,心潮起伏。她清楚地知道,根据家里的现状,要供两个孩子都上完初中,确实力不从心。于是,她经过再三考虑,最后,忍痛作出决断,说道:“那就佩青不再上学了,在家帮着娘学挑重担。但娘就是再作难,雪莲也必须上完初中。”接着,她又深情地对雪莲说:“闺女,要自重自强,不要看不起自己,女人并不比男人差。咱家几代都是把男女同样看待,像我和你婆婆也都上过小学,你芝娴姨还去洛阳上过省立女中。古往今来有出息的女子不少,你要多向她们学习。”雪莲听后,感动得跪在娘的面前痛哭流涕,芝芸把她拉起来搂在怀里,母女俩又哭泣了好大一阵子。
佩青从偃师县立中学辍学后,便潜心学农。农忙时,他跟着大人锄地、施肥、收打、播种,还吃力地推着独轮小车,往五里长坡上的地里送粪,并往家中运庄稼;农闲时,他便学做小生意,或挎个篮子,或挑个小担,走街串村,卖水果和菜蔬。同时,他还与人搭伙,去十余里以外的东乡住家中推煤。雪莲除了白天上学刻苦学习外,晚上便陪着娘和婆婆一起纺棉线,还学做针线活。小念青,按照家里的计划,他将来是守家看门种地的,因为那十几亩地,总得有个人去经营。但他现在还小,农忙时,主要任务是去地里看麦子、谷子和红薯。因此,他误了不少学业,都十一岁了,才上小学二年级。
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秀织因少去平乐治疗两趟腿伤,还是落下了后遗症。到了秋、冬季节,伤腿时常疼痛。为此,芝芸经常给她买止疼消炎药止疼。曾被源洛救过命的宋广习闻知此事,特意买了个铜水烟袋和一包烟丝,送给秀织,让她吸烟缓解疼痛。为了供婆婆烟丝和燃烟用,念青到处捡烟头,佩青则去狐子沟沟壁上采火蒿。这天,小哥俩回到家里,但见佩青的胳膊在采火蒿时被挂伤,而念青的衣兜也被未熄灭的烟头烧破了。芝芸心疼地给佩青包扎完伤口后,又给念青缝补被烧破的衣兜。秀织见状,眼含泪花,把铜水烟袋往墙角一扔,说道:“可怜的孙子,婆婆不再抽烟了。”于是,秀织宁肯忍受腿疼,把刚抽了半年的水烟给戒了。
一天,村里的王媒婆来到芝芸家,对芝芸说道:“大妹子,你上有老下有小,没个顶梁男人,穷到这般地步,全靠你苦撑着,我很同情你,也想帮帮你。”芝芸说道:“多谢大嫂关心,不知你咋帮法?”王媒婆眨眨眼,神秘地说道:“大妹子,你那女儿雪莲,又不是你亲生,何必让她拖累着你受苦,干脆给她找个婆家打发算了。不瞒大妹子,我已帮你替她找好了人家,就是西乡的一个绅士家。绅士的儿子今年二十五岁,虽说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但不影响走路和生活。如果让雪莲过去给他当童养媳,绅士家愿意拿出三十两银子作为聘礼。你有了这笔钱,家里的困难全都解决了。这可是个好机缘,大妹子不可错过。”芝芸听着王媒婆的一番话,心中早已气愤不已,再也听不下去了,便当即正色厉声地对王媒婆说道:“你这不是让我卖闺女,把闺女往火坑里推吗?这样的馊主意亏你想得出!雪莲虽不是我亲生,但我视若掌上明珠,比亲生还亲。我就是苦死难死,也决不会去卖女儿!”王媒婆见芝芸不买她的账,难堪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临走时,王媒婆仍不甘心地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大妹子,你还是再好好想想吧。”芝芸更加气愤地说:“劝你今后多积点阴德,不要再去坑害人家闺女了!”
一九四七年临近年末的一天,芝芸从城里给秀织买药回来,对秀织说道:“娘,今天在城里听东乡来的人说,我惜花表妹家现在过得很不好,惜花与她丈夫秋实还经常拌嘴。小时候我与惜花妹关系较好,想去看望她一下。”秀织说道:“惜花这闺女,聪明伶俐,长得也好看,从小我就喜欢她。惜花长大后,家里为了攀高枝,把她嫁给了东乡的财主家,确实也风光了一些年。但五年前她公婆下世后,她那个被绑票赎回来又染上毒瘾的丈夫秋实,更加好吃懒做,拼命吸大烟,不到三年功夫,便倾家荡产,家贫如洗了。据说,这个破落的公子哥儿秋实,现在仍是大事干不来,小事不愿干,整天游手好闲,全靠惜花在苦撑着。你去后,也可适当劝一下秋实。”
次日上午,芝芸带着佩青,买了两斤点心,又给惜花的女儿带了件衣料,步行十余里,来到东乡的惜花家。刚进大门,就听到惜花夫妻在拌嘴,而十岁的女儿在一旁哭泣。惜花夫妻见有人来,才停止了拌嘴。秋实与芝芸打过招呼后,便带着女儿出门了。芝芸望着惜花家空空如也的屋子,连一件值钱的东西也没有,真是家徒四壁呀。芝芸一句“妹妹这几年过得还好吗?”的话尚未落音,惜花便哭了起来。她说道:“表姐,不怕你笑话,秋实他一个大男人家,还是那副公子哥相,嫌出去干活丢人,整天窝在家里。现在穷得叮当响,连子女的学费都交不起,我实在撑不下去了,这日子真没法过下去了。”芝芸对惜花的处境深表同情,好好劝慰了她一阵子。然后找到秋实,耐心地开导他说:“秋实呀,你表姐我设身处地替你想了想,也知道你心里很苦,过去享了那么多福,现在流落到这般穷苦地步,确实也不好受。但富贵贫贱,人生无常,你还得调整好心态,面对现实。你上过专科,是个有文化的人,为了全家生计,你可以去教书,或做个生意,甚至也可以放下面子,去打工干活。要是再无所事事,真要走向绝境了。”芝芸的话,入情入理,说得秋实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羞愧难当。然而,秋实虽明白芝芸的话是金玉良言,但要他真正做到,也确实难乎其难。
天近晌午,也不见惜花家里有做饭的动静。惜花在屋外对秋实说道:“你去邻居家借点面吧,晌午给表姐他们做碗面吃。”芝芸听到后一阵心酸,心想,已到年关了,吃饭都揭不开锅了,这年可咋过呀!她当即把惜花叫进屋里说道:“我家里还有事,这就回去了。”接着,芝芸拆开内衣口袋,毅然取出那块自家应急保命的银元,交给了惜花,说道:“我能力有限,也帮不了你许多,这块银元,给孩子们交学费和过年用吧。”惜花双手接过银元,感激万分,泪流满面,竟说不出一句话来。芝芸带着佩青,离开惜花家,在东乡村口买了两个烧饼,又向店家讨要了一碗开水,算是一顿午饭。
在返家的路上,佩青迷茫地问芝芸:“娘,咱们是欠表姨家的,还是表姨家过去对咱们有什么恩惠?”芝芸摇摇头,说道:“没有,都没有。”佩青又问:“既然都没有,咱家也很穷,娘为啥舍得把保命银元送给他们,难道咱就不需要保命了吗?”芝芸叹了口气说道:“孩子,娘知道把保命银元送给他们,更增加了咱家的困难,但娘实在不忍心看着他们走投无路。孩子交不起学费,十岁的闺女还穿着补丁衣裳,都快过年了,还揭不开锅盖。因此,娘思量再三,咬咬牙,把那块保命银元送给他们了,先帮他们迈过眼前这道坎再说,以后兴许会好些。”佩青听后,流着眼泪说道:“娘真是太仁慈了,宁肯不顾自家的命,也要救人家的命,太难为娘了。现在咱家就剩下一块保命银元了,得留着给婆婆治病,供弟弟妹妹上学,求求娘,千万不要再送人了!”芝芸也饱含泪花说道:“好孩子,娘知道,娘记住啦。咱们最后那块保命银元,不再送人了,留着它,给你婆婆治病,供你弟弟妹妹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