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母魂第十一章 三进尚宅
诗云:
秀奶劝诫弃妻子,五太设谋回洛南。
芝母善良心痛怒,源儿跪母别家惭。
一九三三年夏天,秀织、芝芸带着芝娴和芝芸一岁多的儿子佩青,第三次踏入尚宅。此时,尚南雄已离世三年有余,六太太所生的一对龙凤胎也已满三岁。尚宅名义上由五太太当家,实则大权皆握于源洛之手。虽卫兵不再守卫,却雇佣了家丁把守,尚宅依旧是潜龙镇上最为显赫的大户人家。秀织、芝芸等人的到来,五太太、六太太虽心生不悦,但念及源洛的情面,表面上还算过得去。
秀织、芝芸在尚宅住了两个多月后,耳闻目睹之下,终于弄清了源洛与六太太的私情真相。源洛与六太太的关系,已然形同夫妻。知晓此情后,秀织、芝芸自是十分生气。然而事情已然至此,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再如何吵闹生气也于事无补。于是,秀织经过深思熟虑,与芝芸反复商议后,决定找源洛好好谈谈,将这层窗户纸捅破。
这天,在尚宅东花园的一棵梅树下,秀织与源洛对坐在木椅上。秀织神情严肃认真地对源洛说道:“孩子,我们这次来也快满三个月了,打算过几天就回家。临行之前,有些话不得不跟你好好说说,同时也是要告诫你一下,给你敲敲警钟。我们已然知晓了你与六太太之间的私情。按常理来说,我们虽十分生气,但即便再气再恨,闹得再凶,事情也已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但说到底,娘还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家,所以要好好规劝你一番。你虽喜欢六太太,可她毕竟是尚旅长的妻室。尚旅长活着的时候,尚且还能为你们遮风挡雨,如今尚旅长都已离世三年多了,你若还继续与她纠缠不清,这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之事,难免会招致旁人的非议,损害双方的名声。大丈夫堂堂七尺之躯,立于天地之间,若你真想讨个妾室,我们都不会计较。就是眼前的六太太,你若能明媒正娶过来,我们也能接受。可你若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与她混下去,这绝不是个长久之计。娘也为你的处境感到难受,但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真是儿大不由娘,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般地步呢!”源洛听了秀织这一番话,满面羞惭地说道:“娘,我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实在对不起您和芝芸,内心也很是苦恼,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娘说把六太太娶过来,可这万万不可能啊。一是她自己不会同意,二是我也不能这么做。‘人的名,树的影’,大家都知道我与尚旅长是生死弟兄,若我娶了他的妻子,贪了他的钱财,岂不是要落下个不忠不义的坏名声?”秀织听后,强压住心头的怒火,说道:“亏你还说得出忠义二字,真是寡廉鲜耻!自你与六太太勾搭在一起后,你早已是不忠不义了。你与尚旅长既是生死弟兄,为何却住在人家府上,受着人家的恩惠,又与人家的老婆苟且偷欢。把你的这种行径与关公对待两位皇嫂的态度相比,你不觉得无地自容吗?孩子,你好好想想吧,你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今后的事情希望你能妥善处理,娘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你别忘了生你养你的故土,能常回去看看就行。这尚家我们是不会再来了,过几天我们就回老家去。”源洛听着母亲这严厉的训话,更是深深地陷入了长期矛盾的复杂心境之中。秀织回屋已经半天了,他却还愣愣地坐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
几天后,源洛在深深的自责中,怀着愧疚之心,送秀织、芝芸她们回到了偃师龙村的家中。秀织的这番谈话,虽对源洛有一定的触动,但源洛与六太太的私情实在太深,他仍无可奈何地维持着现状。
这年年底,源洛思忖着自己也不能完全受这两个太太的控制,得为自己挣点脸面。于是,便自己作主纳了个妾。这妾名叫茂耿,是晋西南人,于第二年生下一女,取名雪莲。同时,源洛又在潜龙镇附近购置了三十亩田地,并在潜龙镇上买了一处小宅院,供妾茂耿居住。源洛纳妾之事,引起了六太太的不满,她与茂耿之间摩擦不断,这让源洛也不断生气。
一九三五年底,因日寇侵略者即将占领运城,局势陡然变得紧张起来。为了防范不测,源洛与两个太太商量后,决定搬到乡下去居住。于是,由源洛出资,在离潜龙镇十余里的繁兴村,源洛的结拜兄长查老福的宅基上,盖了三大间瓦房,安排两个太太住下。源洛和妾茂耿,则在繁兴村另外租房居住。这查老福是个农民兼马车夫,因他的马车经常受雇于尚宅,颇得源洛的关照,两人关系较好,便结拜为兄弟。又因查老福在村子里人缘较好,所以源洛他们搬到村里后,与乡亲们相处得还算比较融洽。
次年春天的一天,五太太找源洛商量今后的生计。五太太胸有成竹地说道:“日寇很快就要侵占山西了,这潜龙镇一带也不是咱们能久住的地方。我打算先带着利民回到河南洛南山区的池尾镇,先打个前站,好好安顿一下。咱们在洛南一带还有两个商号和一顷多地。前面的四个太太已经去世了三个,剩下的一个也指望不上。我回去后把那里的家产打理一下,咱们后半生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等我安排好了,你和六太太,还有你的那个妾,带着孩子们也都前去,总比呆在这里整天担惊受怕要好得多。至于这里的宅子、商号和田地,你们在离开前干脆都卖掉,换成银票带上。将来都到了尾池镇,离你们偃师也近多了,你回去看望家中的妻儿老小也方便多了。这可真是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呢!”五太太的这个计划,不仅看起来精明细致、天衣无缝,在当时动乱的形势下,也确实是比较稳妥的计策。这足以说明五太太不愧是个精明强干、有魄力的管家婆。然而,五太太的这个计划,背后还藏着她更深一层的用意。因为洛南山区一带是她的老家,天时、地利、人和,对她都极为有利。所以她就想,何不趁此动乱形势,把源洛、六太太和源洛的妾都引诱到洛南山区去,到那时,他们就都入了老娘的瓮中,不信他们不乖乖地任由自己主宰。源洛是何等精明之人,又怎会看不出五太太的真实用意呢。他心想,你这点小九九,能瞒得过别人,还能瞒得过我?我绝不会上你的当,任由你摆布。我就是老死在运城这个地方,也不会去你那老山窝里受困。再说,我在这里自由自在,一切都能听我摆布,如果去了尚旅长的老家,我算个什么,那情形可就太尴尬了。然而,五太太的计划从表面上来看确实有道理,也不便于直接反驳。因此,倒不如将计就计,就让五太太先回洛南山区,然后再找个借口,自己留下不走。五太太走了,这里也少些矛盾和冲突,自己也能安生些,倒不失为一件好事。源洛想到这里,便对五太太说道:“你的谋划确实很周到,令人佩服,只是不知道六太太和茂耿是否愿意去洛南山区,还得与她们商量一下。”五太太说道:“只要你思想通了,她们自然不能不跟着你走。”源洛说道:“好吧,就按你的计划实行,你就先回洛南山区,等你把那边安顿好了,我们再过去。”
几天后,五太太收拾好自己的细软,并拿走了尚宅半数以上的银票,带上儿子利民,回河南洛南山区的池尾镇去了。源洛给她雇了两名保镖,并亲自送她到黄河风陵渡口,等五太太上了渡船,才互相挥手洒泪惜别。五太太回到池尾镇后,除了整治尚旅长的家业,还在父亲的帮助下,潜心经商。她的儿子利民,也子承母业,后来成了洛南山区小有成就的商人,这便是后话,暂且不提。
五太太离开一个月后,源洛又遇到了麻烦。他的妾茂耿是个直性子的人,因忍受不了长期被冷落,再加上与六太太矛盾重重,在极度气愤之下,竟哭闹着向源洛要了一纸休书,撇下一岁多的女儿雪莲,回晋西南娘家去了。又因六太太说什么也不愿抚养雪莲,源洛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在一九三六年春天,把雪莲送回老家,请求芝芸抚养。芝芸看到小雪莲瘦得皮包骨头,只显得两个大眼睛,深表同情与可怜,一股母爱油然而生,立刻抱过来喂她吃自己的奶,并给她换了新衣服。芝芸对源洛说道:“你尽管放心,我会像亲生的一样对待雪莲。”源洛在家住了一个月,又返回了六太太处。经过芝芸三个月的精心呵护,小雪莲变得白白胖胖,加上小雪莲聪明伶俐,全家人都很喜欢她。
这年秋天,源洛不放心雪莲,又特地回家看望。但他刚在家住了十几天,便收到六太太的电报,说两个孩子都病了,感冒高烧不退,她忧心如焚,让源洛赶紧返回。为此,源洛顿时神情紧张,坐立不安。恰在这时,四岁的佩青与两岁的雪莲,为争玩具,佩青不小心把雪莲推了一跤,雪莲便躺在地上哭了起来。源洛在烦躁的情绪下,一股无名火起,打了佩青一个耳光,佩青摔倒在地,哇哇大哭,鼻子也淌出了血来。这下子吓坏了芝芸,她连忙把佩青拉起来,擦去脸上的血。看到这个情形,霎时激怒了秀织,她大声训斥源洛道:“你疯了吗?就是着急要走,也不该往孩子身上撒气呀。六太太的电报一来,你就像是丢了魂似的……”秀织还要再说下去,芝芸连忙止住她说:“娘,别再说了,看你那脾气又上来了。”接着,秀织哄着佩青走了,芝芸又把雪莲抱起来哄,源洛则坐在椅子上,一筹莫展地低头不语。
当天夜里,芝芸对源洛说道:“你虽烦躁,但下手也太重了,看看把孩子打成什么样了,难怪娘生气。”源洛说道:“佩青是我们的心肝宝贝,我怎么会不喜欢他呢,可今天不知怎么竟打了他,我也追悔莫及呀。娘生气是应该的,是我做得太过分了。”源洛接着又说道:“我犯了那么大的错误,做了那么多亏负你们的事,你不仅不与我吵闹,还如此温柔体贴,你越是这样宽容大度,我就越感到无地自容,还不如你与我大吵大闹一场,我心里可能还好受些。”芝芸说道:“对你做的那些事,我确实很生气,也想过要与你大闹一场。但反过来一想,这又有什么用呢?我从小就把你当哥哥看待,要不是芝桂姐姐早逝,你可能就是我的姐夫了。我知道你心里也很苦,只是不知该如何为你分担。”源洛说道:“我现在也真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自己也觉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六太太是个弱女子,两个孩子还小,她在山西又举目无亲,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可我顾了她那头,又很难照顾好你们。我真恨不得把自己分成两半,但这又怎么可能呢,真是让我难死了。”芝芸说道:“依我说,还是我和娘多次跟你讲过的那句老话,干脆把六太太娶过来,并把她接回河南家里来。这样,既名正言顺,也能解决你的两难困境。”源洛说道:“这事我也想过很多次了,但总觉得不妥。一是她毕竟不是一般民间女子,而是声名显赫的尚旅长的太太,我是尚的部下,又与尚是生死弟兄,娶了她有损我的名声,我不应这么做。二是六太太宁肯老死在山西,也不愿到河南来。三是在运城还有宅子、商号和田地,也舍不得放弃。因此,我也不好勉强她,说多了,她又哭个没完。”芝芸说道:“看来这事确实不好办,只能先等等再说了。”芝芸接着又说道:“六太太的两个孩子病了,你明天一早就返回吧,别让六太太等得着急了。雪莲在家你尽管放心,我会像亲生的一样对待她。”源洛说道:“你真是宽宏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自己受着天大的委屈,还处处为别人着想,与你相比,我真是差得太远了。”芝芸最后又说道:“年底我就要临产了,到时你能回来最好,实在回不来就算了,你先给孩子起个名吧。”源洛说道:“你要多保重身体,到时我尽量回来。如果生男孩,可叫‘念青’,如果生女孩,你看着起名吧。”夫妻俩说了大半夜的话,直到四更天才入睡。
次日清晨,源洛起床洗漱完毕,吃过芝芸煮的荷包蛋等早点,又穿上芝芸亲手缝制的新袍子,看了看熟睡中的一双儿女。这时,秀织虽已醒来但尚未起床。源洛跪在秀织的卧室外说道:“娘,我对不起您,惹您生气了。儿子永远忘不了您的养育之恩,定当衔环相报!”此时,秀织思虑万千,老泪纵横,心情起伏不定,默然无语。芝芸把源洛送出村口,洒泪挥手依依惜别。从此,夫妻二人天各一方,生离死别,陷入了两地苦煎的水深火热之中。
一九三六年年底,芝芸的小儿子念青出生了,全家人无比高兴。小念青过满月时,亲邻们都纷纷前来祝贺。源洛因摔伤了腿未能回来,但来电报表示十分欣慰。第二年春天,全家尚沉浸在喜悦之中,家中却发生了一件意外的祸事,使全家又陡然陷入了悲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