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缓缓归

——读张嵩的十三首歌行体长诗

宁夏诗词学会   闫立岭

张嵩，现任中华诗词学会常务理事、中国毛泽东诗词研究会理事、宁夏作家协会理事、宁夏诗词学会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宁夏毛泽东诗词研究会常务副会长、宁夏文史馆研究员。他从1980年就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出版诗集《散落的羽片》、诗词集《渐行渐远集》等六部，他的诗词作品曾多次在全国和自治区获奖，在全国诗词界有一定的知名度。

张嵩是一位勤奋的作家，更是一位优秀的诗人。他的诗与生活与心灵紧密地连接在一起，他的旧体诗同时又与历史与自然与人生连接在一起，时而显现出大山明月般的清香和美丽，时而散发着高原黄土的博大和朴实。他是一位从黄土地上成长起来的诗人，作品带有豪放的边塞号角的声音，带有浓厚的黄土的味道，阅读他的作品足以令人精神振奋。

诗是会燃烧的文字，是会流淌的感情，是会呼吸的思想。张嵩三十多年间创作的旧体诗有五言七言，有绝句律诗，有古风体短诗，有歌行体长诗。其诗以成熟的技巧，优美的韵律，凝练的语言，充沛的感情和丰富的意象，高度集中地表现了诗人的精神世界和社会生活的景象。其诗从形式的建筑美、韵律的音乐美和语言的古典美，反应了自然的物镜美、感情的情镜美和思想的意境美，即从内心世界出发，抒发了对理想世界的热烈追求，表现出热情、奔放、瑰丽、夸张的浪漫主义浓烈色彩；同时，又从现实世界中来，反应了忧国忧民的思想情怀，表现出细腻、冷静、客观、真实的现实主义价值取向。特别是他创作的13首歌行体长诗，形式变化较多，语言朴实无华，内容丰富感人，既承袭了高适的“边塞”之风，又兼具了张若虚的“春江”之美，在创作风格上有一定的独创性。读张嵩的歌行体长诗，就像漫步在陌上，欣赏盛开的鲜花，又像漫步在诗的长廊，欣赏沿途的风景，让人流连不返，使人缓步忘归。

歌行体诗在中国诗歌史上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历史上的大多著名诗人对歌行体的创作也非常热衷，流传于世的杰作也很多。如李白的《蜀道难》、杜甫的《北征》、白居易的《长恨歌》、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等。就体裁论，歌行体适合于大题材的叙述，它可以淋漓酣畅地把诗人要叙述的故事描述出来，把诗人抒发的感情尽情地表达出来。因此，历史上诸多诗人如王维、高适、岑参、李贺、韩愈等，都把一定的精力放在歌行体诗的创作上。我个人认为，诗人创作歌行体长诗应该具备四个要素：一是诗人要有深厚的诗词功底，二是诗人要有丰富的阅历，三是诗人要有真挚的感情，四是诗人要有对社会生活深刻的认知。

张嵩从事诗词创作三十多年，近十年才开始创作歌行体诗，应该是伴随着诗词的创作，经历了人生的坎坷，领略了社会的变化，对事物有了更成熟和深刻的认知，自然而然地用大篇幅作品来抒发内心的感情和对生活的独特理解，实现了从形式到内容，从思想到艺术等方面的突破，开辟了诗词创作的一条新路。2005年至2016年间，他创作了13首共756句歌行体诗，最短的9韵18句，最长的65韵130句，一般为40句到80句。其中以七言为主的诗11首，以五言为主的诗2首，诗中夹杂二、三言，最多十言，形式变化较多而富有节奏。他的诗均采用新韵，用韵灵活而富有韵律，有的诗平声韵一韵到底，有的诗仄声韵和平声韵互用，有的诗仄声韵一韵到底。语言凝重朴实，内容真挚感人，情节起伏跌宕，有的诗作具有鲜明的批评现实主义精神，敢于针砭时弊，直斥丑恶，意象新鲜，爱憎分明，时代感较强。有的诗作则充满了浪漫主义的情愫，看似委婉绮丽，却是激情奔涌。

一、张嵩现实主义的创作风格。他的歌行体长诗在一定程度上反应了社会生活的广度和深度，在艺术手法上达到了比较纯熟和精湛的高度。

（一）注重细节描写的真实性。《祭父诗》是他2005年创作的第一篇歌行体长诗，53韵106句，平仄韵相间，以七言为主体，夹杂十言，共分三段，第一段表达了对父亲的思念而无以为报的心情：十年三千六百夜，夜夜梦中倚父旁；养育亲情深似海，儿女何以来报偿。第二段回忆父亲一生吃苦耐劳和善良：离乡背井寄人下，饱经心酸历沧桑；部队历练五年整，勤学苦练在营房；后入法院承重任，夙兴夜寐兴家帮；自古公正成大道，强权岂可欺善良。第三段表达了诗人的怀念之情和悲痛：愧对今生养育恩，刻骨铭心不能忘；君不见涓涓河水奔腾去，热泪颗颗汇成行；长歌当哭无限悲，化作祭父诗一章；慈父何不回回头，春暖花开好还乡。整首诗从不同时段的不同细节描写了一位勤劳、善良、正直、平凡、真实的父亲形象，情之所至，自然生发出了诗人由衷细腻的感慨、悲痛和怀念，细品有些联句，情思缠绵，意念悲切，感人至深，催人泪下。

（二）注重形象刻画的典型性。2006年创作的《重读<清贫>有感》一诗，以七言为主体，夹杂二言、五言和十言，共38韵76句，一韵到底，平仄韵相间。一说烈士清贫：受伤被俘遭搜身，浑身无有一铜元；二说烈士意志：烈士“富有”谁堪问，愈是清贫志愈坚；三说烈士精神：碧血缀彩虹，白骨化玉兰；四说现实现象：呜呼！君不闻灯红酒绿夜夜歌，纸醉金迷日日宴；煤炭染血成紫色，官商合股抽“红板”；良心作消费，廉耻填钱眼；五说警醒意义：廓清腐败对苍穹，告慰忠魂在九泉。每读华章心肠热，掩卷长思泪潸潸。全诗通过有血有肉的故事情节，通过今人与烈士、清贫与富有、生活与良心、现实与理想的强烈对比，形象而生动地刻画出了“清贫者”方志敏烈士高尚而伟大的典型形象，有力鞭挞了现实社会中 “腐败者”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奢侈糜烂的生活，倡导了崇廉拒腐、尚俭戒奢、甘于奉献的思想品德，具有深远地教育和警示意义。该作品获“塞上清风”全国廉政诗词大赛一等奖，受到广泛好评。

（三）注重具体描写方式的客观性。2009年所作《读书感怀》，是一首七言诗，共22韵44句，一韵到底而平仄韵相间：其诙谐、幽默、童趣及人生感悟跃然纸上，从谈三国、红楼、聊斋、水浒，到读数理化和文史：看罢聊斋不起夜，读完红楼真糊涂；街坊前后皆陌生，书店男女都很熟；白鬓回首总怀想，黑发明目不孤独；莫论人间少知己，从头开始向书悟。整首诗通过具体描写读书的过程、经历、现象，客观地反应了书对人的影响、启发，表达了作者爱书、读书、悟书的美好情结。

（四）具有浓厚的体物缘情的思想。2010年创作的《别固原》，是一首五言怀旧抒情诗，共10韵20句，押平声韵一韵到底。其感情真挚隽永悠长，从始至终贯穿着一种朴素的故乡情，让人回味铭记：蛰居南山久，草木皆熟知；春夏觅清韵，秋冬伴古诗；肌肤染黄土，骨骼连虬枝；眼前存亲朋，身后留恩师；一别须白发，今生添相思。2014年创作的《过故里杂感四十三韵》，是一首七言长诗，共43韵86句，押平声韵一韵到底。此诗以批评现实主义为主调，反应了作者心系故乡、关注民生的深挚之情，语言朴实无华，分叙事、抒情、议论三个部分，其一描写过故里看到的：高楼连山一夜起，平地已失三分田；树木凌乱干道旁，房屋倾倒机械前；尘土过后山罩雾，雨水来时路成潭。其二表达了诗人的内心体会：新区寂寞风无语，老城拥堵夜难眠；正街光亮闪霓虹，背巷杂乱藏黑拳；农具无用生锈色，古树有价移公园。其三表达了诗人的批判性：困惑人生只拜金，虚假繁荣总向钱；国风淳朴底线在，道德失衡人心寒。他在《送子赴南京就学》一诗中写到：喜好史哲戒浮躁，用心诗文勤钻研；大学启蒙新人生，虽上层楼莫凭栏。奇异未必苦追索，平淡亦能达山巅；我心期望无再高，孝老尽国担双肩。这三首诗，通过描写别固原、过故里、送子就学，体现了诗人心系家乡、关爱故里、挂念亲人的朴素而深厚的思想感情，批评了现实社会中道德失衡使人心寒的不良现象，寄托了诗人忧国忧民、爱家爱国的思想情怀，表达了一种朴素而深厚的人文思想。

（五）具有强烈的批判性。2016年创作的《五月京城起大风》，是一首批评现实主义七言诗，共15韵30句，押平声韵中间换韵。长诗从四个层面逐渐深入地表达了诗人内心感受：其一说夜不能寐：五月京城起大风，高枝略窗寐不成；繁星应有璀璨状，莫若我心一颗明；其二夹叙夹议京城之繁华：胡同若丝条条绕，酒吧如鱼个个腥；皇城根下何言苦，百姓房产亿万金；其三通过强烈地双线对比，让读者感受天下之奇闻：遥思故里二三线，可怜房价矮八分；鬼楼空屋比比是，虚假繁荣处处瘟；唯此草民住不起，天下奇闻谁当真；糗事多少难诉尽，京师雾霾亦回春；其四诉说诗人不吐不快的心情：欲问我身在何处，安定门内雨打襟；千言万语风作伴，说来道去噎在心。全诗通过描写五月京城起大风的自然现象，把京城胜地与塞外边城、富人与穷人、皇城与空城巧妙地放到一起，运用强烈的对比手法，深刻批评了社会上的丑陋现象，表达了诗人关心现实疾苦、“位卑未敢忘忧国”的思想。是一首现实主义叙事歌行体长诗代表作。

二、张嵩浪漫主义的创作手法。他的作品表现了自己的感情世界和认知，表现了强烈的主观色彩，寄情山水和歌颂大自然，善于吸收民间文学的精华，特别注重诗歌的艺术效果。

（一）表达了强烈的主观色彩。重主观，轻客观和重自我表现，轻客观模仿，偏爱表现主观思想，注重抒发个人的感受和体验。他2015年创作的《陌上花开缓缓归》，共14韵28句，以七言为主夹杂三言，押平声韵一韵到底，是一首浪漫主义抒情歌行体长诗代表作。全篇抒情而不做作，其意象海阔天空，其感情回肠九转。其一表达了作者情去已非：陌上花开缓缓归，人事物情去已非；昔年携君同游赏，今岁君行不可追；春光十里风流尽，落花酿成酒一杯。其二表达了作者潇洒人生：花落如雨湿初心，万丈白发狂风吹；回首来去山水路，唯把衣袖挥一挥。其三表达了作者的内向期望：饮酒赏花塞上月，风中声声听子规；水淼淼，山魏巍，伊人梦里斗芳菲；雨潇潇，雪霏霏，春秋览尽无字碑。整首诗以浪漫主义情怀，表述了诗人个人体验和主观思想，长短句交叉形成了诗歌的错落美和形式美，感情色彩浓郁而强烈，活色生香，意境优美。

（二）寄情山水和歌颂大自然。诗人喜欢将自己理解的人事景物置身于纯朴宁静的大自然中进行吟唱，进而抒发出诗人的美好向往和真情寄托。他2009年创作的《六盘山颂》，是他十三首歌行体长诗中最长的一首，共65韵130句，一韵到底，平仄韵相间。获“塞上江南·神奇宁夏”全国旅游诗词大赛一等奖。这首诗分四篇，第一篇总论：美名传扬知中外，壮丽词章开纪元；二篇神奇宝山，述说传说故事，女娲补天、梦斩黄龙、柳毅传书：游客今来应思衬，做人根本不可偏；第三篇说历史名山，秦皇、汉武、北周、蒙古、西夏，丝绸之路、塞上雄关，以史为鉴曰：战火连年起塞上，多少征夫不回还；驼铃声响远客来，东西交流无间断；国家一统安社稷，边防稳定除畏难；四篇说英雄青山，充满了革命浪漫主义情怀：铁流冲破雪山路，草鞋踏开沼泽滩；豪情万丈攀高峰，壮志一心插云端；科学发展照前程，共建小康扬征帆。该诗有对历史的回顾、现实的关注、未来的展望和个人感情的抒发，视野随着渐进式的镜头徐徐展开，境界宏阔、气象万千，超越了他本身要抒写的六盘山的意象，而且紧紧把握着时代的脉搏，一首诗在我们面前如同铺开一幅历史与现实交织的壮丽多彩的画卷。

（三）重视吸收民间文学的精华。他在《六盘山颂》一诗中引用了大量的神话和传奇故事，想象丰富、感情真挚、表达自由、语言质朴，不但增加了艺术感染力，同时增加了诗歌的信息量和厚度：老龙后来变恶龙，已被魏征梦中斩；六盘山下草葳蕤，龙女牧羊经河边；柳毅访客经此地，邂逅龙女托素笺；秦皇北行巡边地，取道回中天下先；汉武前来拜山岳，登临峻峰气势轩；北周高祖长停马，蒙古铁骑也驻鞍；成吉思汗屯兵处，凉殿峡中车马喧；汉唐丝路若飘带，婉转西去黄沙漫；驼铃声响远客来，东西交流无间断；清平一曲抒襟怀，不到长城非好汉。诗人以诗的语言浓缩了大量的历史故事和民间传说，最大程度地增加了诗的容量和内涵，展现了六盘山历史厚重感和浪漫之美，体现了诗人爱家乡、爱塞上、爱祖国的无限真情。

（四）注重诗歌的艺术效果。诗人喜欢用夸张、对比的手法，追求强烈的艺术效果，曲折离奇的情节，塑造非凡的传奇性的人物形象。他2016年创作的《君心向山我向水》是一首七言抒情歌行体诗，共9韵18句，押仄声韵一韵到底。其一表达了诗人对时光易逝的感慨：君心向山我向水，从此一别八万里；其二表达诗人心里的遗憾：三十年来常蜗居，身心每恨无双翼；烟雨炽情不可觅，唯有故园长相忆；其三表达了诗人的无奈：谁挽大风把诗续，豪情半掩我心意；长啸一声负才气，从今人生不相遇。《陌上花开缓缓归》中，花落如雨湿初心，万丈白发狂风吹；《六盘山颂》中，豪情万丈攀高峰，壮志一心插云端；《过故里杂感四十三韵》中，高楼连山一夜起，平地已失三分田；遥思故里二三线，可怜房价矮八分；《清贫》中，呜呼！君不闻灯红酒绿夜夜歌，纸醉金迷日日宴；煤炭染血成紫色，官商合股抽“红板”。诗人巧妙运用夸张和对比的艺术手法，增强了诗的画面感和意象美，激起了内心感情的起伏和跌宕，显示了诗的艺术感染力和审美效果。

张嵩的歌行体长诗就像陌上的鲜花一样开得非常美丽，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他的歌行体长诗具有典型边塞诗艺术特点，诗的题材广泛，内容丰富。既含有盛唐时期边塞诗的雄浑气象，又兼有中唐以后边塞诗的深沉感慨；既有抒发报效国家、渴望建功立业的豪情，又有状写别家离朋的思绪和浓浓乡愁；既有描摹塞上绝域的奇异风光，歌颂祖国大好河山的美好情怀，又有痛恨腐败与壮志难酬的思想矛盾。诗中描写的景物有典型的荒凉、辽阔、寒冷、沙漠、高山等边塞共性，抒发感情也有典型的旷达、豪迈、雄浑、昂扬、洒脱的边塞诗人的特点。他不但继承了唐代边塞诗人高适七言歌行的律句特点，又突破了汉代五言旧体乐府的约束，在形式、手法上，既借鉴了前人通俗明快的诗风而又加以“雅化”，增添了文人色彩和气息，提高了诗的艺术品位。张嵩的歌行体长诗以自由转换新韵的韵脚来极尽内容多变、结构转折、气势壮阔、感情跌宕多姿之妙，承载了较大思想内容、抒发了激越奔放之情，其手法技巧多样，语言骈散结合、优美多姿，读来令人意气昂扬。

诗歌来源于生活，必将服务于生活；文化来源于人民，就要服务人民，这才是诗的现实意义和终极理想。纵观当今诗词界，创作歌行体长诗的诗人虽多，但在宁夏创作歌行体长诗的诗人却少，而像张嵩一样能够创作出富于激情的高质量歌行体长诗的诗人并不是很多，张嵩的歌行体长诗应该是代表了当今旧体诗和边塞诗创作的一个新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