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别了,我的姥爷
三九的风,凌冽似刀,割在脸上,切入血肉,割不断的眼泪细河长流。表弟慢骑电三轮,载着我,载着一箢子的香箔,驶向您最后的归宿。我手中的高粱杆细长,厚穿白纸钱,圆圆的纸钱,被我抛向空中。他们说,这是引路钱,打点沿途的小鬼,好为您净水泼街,鸣锣开道。车慢慢,泪湍湍,载着您睡着的棺椁的拖拉机,沉闷闷地冒黑烟。车前,我的舅舅,您唯一的儿子,悲恸地敲碎那片瓦,悲恸地摔碎那口碗,从此阳间再没您片瓦遮身地,再没一口为您盛饭的碗。那一身干净新裁的寿衣、新纳的寿鞋,是您七个儿女送给您最后的孝敬。 路不宽,六尺三,愿您老走得四平八稳,一路平安;天不好,气冰凉,暖和的寿衣避风寒,愿您老无病无灾。这一路,这一程,最后一路,最后的一程,没人缺席。表弟,请你慢点骑,我把纸钱慢些撒,载着您的拖拉机慢声叫,等等您慢走的脚步。八十有六的身子骨,走不快了。我好糊涂啊,您已经躺在那口黑黑的窄窄的棺椁里,无须您迈腿抬脚了。从此,山川大江、日月星辰、宇宙浩瀚、大地茫茫,任您随来任往,一日万里,一念千年。 天空铅灰色,薄薄的云层飞流,细细飘下雪花,细弱的雪花染不白您阳世天堂坦荡的前路,染不白您前尘来生钢铁般的身躯,更染不白孝子贤孙的头,染白了的却是儿女孙子孙女们的心。白惨惨的白,白莹莹的白;一辈子替她们遮风挡雨,擎天巨伞突然坍塌的大脑空白;不,还有您那一声声亲昵的呼唤,都变成她们记忆里的影像黑白。 这段路好长,长到一眼望不到尽头。眼眶里的泪长流,何时才断流?心头的血长流,变化无穷的悲与痛何日止休? 这条路好短,短到我一眼便看到长深的灵坑。短短的一程,我,还有他们,都不够回忆您一生里的音容笑貌。您待客时的憨厚微笑,您逗孙女时要亲亲的可爱的笑,您心怀大悦时爽朗的大笑,一幕幕,一帧帧,彩色的画面变成灰白。短短的一路,短短的最后一程,请再慢些吧,请让我再多送一程。这条长长短短的路,还是到了尽头,可我手里的纸钱还没散完,就到了,一路的小鬼我都打点到位了吗?我怕他们欺负您初来乍到的新魂。属于您最终的归宿旁,堆起高高的土堆。那一方深深的黄褐色灵坑,阴暗潮湿,是您长眠的归所。在这里,您的肉身归尘土,英魂返天国。从此,您的喜怒哀乐,您的德与罪,您的牵挂与爱抛却人间,带着您的喜怒哀乐,德与罪,爱和牵挂遨游太虚。而您的儿女、孙子孙女、外甥外甥女只能隔着那张薄薄的相册,遥寄相思。云雀不达,焉能安哉?红棺椁,黄土埋,如同你年轻时健壮的青壮年,一铁锨,一铁锨,黄色的泥土把红色的归宿填埋。埋葬的黑色的空间,染白了我们的心,和铅灰色的天空一同落泪泣血。他们埋葬的何止是您的躯,一并把我们的心,埋进这口深坑里。暮色沉沉,琴声戚 千里泪眼,影难觅 簌簌落叶,同悲泣 噪鹊啼,身在彼,您的歌谣,我的回忆,万州同悲泪作泥。一抔黄土,清明来祭。 别了,我的外公;别了,我的姥爷;别了...愿您在天国安息! 身影遥遥音常绕,犹闻当年货郎谣。又是一年清明时,甥自涕零容枯槁。时时不忘您之好,常携兰馐凭云悼。
发表时间:2023年04月15日 15:34:33
分类:散文